十三郎的身体逐渐恢复,他每一日清晨卯时就起床,天空尚灰濛濛颜色,几颗寒星悬挂高空,他沿着凹凸不平的小道跑步,一排儿几间久无人居住的土房庭院野草荒芜,有一幢房脊一隅凹陷,木门居然还挂着一个生满绿锈的铁锁,四野苍茫,不尽萧索之意。十三郎心道:“这里的人全走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归,若不是无可奈何谁又肯背井离乡认他乡作故乡,”不由得思到自己,自己同师父一起生活九年,虽然已经早另迁新居,还时时忆起那小小的茅草庵,每隔一月半载还回去走一走,便是那间草庵已经倒塌,也不胜思念。梦里还常在草庵前嬉闹,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故居时,一面走一面流泪频频回头,恋恋不舍。十三郎在一想他们别时的情形,老人携着孩童,青年男子妇人挑着包裹,孩子哇哇哭泣,老人泪水纵横,男子神色黯然,妇人心中惶惶,一个个肝肠寸断,十三郎便气的将拳头直捶着胸膛“砰,砰”的响,他在往前行五里,有一片儿竹林,有碗口粗的竹,有拇指细的竹,一株株无比端直,叶子青翠欲滴,林旁边稀稀疏疏几株老树,鸟雀在树上林间跳跳蹦蹦,欢悦的鸣叫着。十三郎跑到这里便驻足,他在一株高大的榆树下坐正,心里慢慢抛去杂念,他尝试着周转内力,一连三次气息不畅通,每一日一到这里便温习武功,前几日在这树下练一阵儿拳,已经三日,他屏息面朝天,盘着双腿,长吁短呐,双掌向上放在膝盖之上,只觉得四肢之气微弱如丝,一时往一起聚集,却到胸腔怎么也下不去,双掌虽掌心发热,吸纳天地山川之精气,仍不能打开一条通道直通丹田。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大亮,一轮红日东升,虽然双目阖着,十三郎眼前仍现出熠熠光芒,他浑身燥热,只得无可奈的起身,一面自言自语道:“但愿爷爷还在睡觉,我也该给他做一顿饭吃,伺候他老人家。”他施展轻功,因为身体并没有全愈,他并不是奔跑的很快,就是比寻常青年稍快一点儿,他匆匆的回家,柴门大开,老者正在堂厅叼着黄铜水烟袋锅,坐在一张方凳上,烟壶发出咕咕噜噜的声响,脸色愁苦。十三郎道:“爷爷,起的早。”老者一怔,吐出一口烟雾,干瘪皱巴巴的脸上立刻露出微笑:“呵呵,回来的挺早,我已经熬上一锅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哎!要是往年呢!”十三郎道:“爷爷,我大鱼大肉吃得最多,肚里油腻,粥才好喝哩!”老者道:“乖孩子,你去那里玩耍呢?”十三郎道:“也不过是在前面竹林散步,看一看景致怪惬意的。”一会儿粥熬黏糊,淡淡的香气飘出,十三郎盛上一碗粥端给老者,老者扭头咂嘴道:“我早就吃过,你便吃饱,锅里全是你的,你只管吃。”十三郎也不客气,端起碗狼吞虎咽,吃罢五碗粥,拍一拍肚腹起身洗碗,老者早抢过去道:“待过十天,你在帮我干活,我还有一亩田种着玉米,你那时方显身手,”十三郎嗫嚅道:“爷爷,你十天前说我能行动自如便叫我锄田里的草,可你又已经将田里的野草拔得干干净净,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给你添麻烦,”老者瞪他一眼佯怒说道:“你这孩子,你还很虚弱,待身体痊愈,你便远走高飞,爷爷也不拦着你。”十三郎心里一热道:“爷爷你是现在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师父待我也好,可他五年前便死啦!我的父母亡故,我叔叔待我极好,可他死的更早,我五岁便被婶婶赶出家,我四处流浪,”老者眼睛湿润流露出同情惋惜,喃喃道:“你原来没有家啊!好孩子,我没有一个亲人,我儿大宝被强贼抓在山上,已经六年也不知死活,我有时觉得自己活着索然无味,还不如死了,可假如有一天我儿回来,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有下不去死的硬心肠。”老者说着,两行泪珠从面庞滚滚而落,十三郎一听,也不由得陪着落泪。老者忙拭泪道:“我有说这伤心的话做什么,你出去在逛一逛,开开心心的,我今日也不出门,我以前听一个老大夫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此言虽夸大其词,你也该去锻炼身体才是。”十三郎说道:“爷爷,我便出去,你也放心,我早去早回。”老者说:“那你慢走,却别走远。”老者一手持碗缓慢走进厨房,原来他行走便须柱木杖,一条腿残疾,一般走几步也无须柱杖,也全凭毅力坚持,只是一蹦一跳自觉不雅,他和十三郎相处多日彼此熟悉,也便无所顾忌,十三郎自大踏步出门去。
一路上朝西一望远处有一个馒头似的小山,山不高,树木稠密且枝叶繁茂,十三郎必须横穿竹林出去,方是捷径。竹林十分广阔又异常幽静,十三郎一面分开翠竹一面往前走,约莫半个时辰,却远远覷见那山下一个小水泊,一片绿茵茵的麻杆草,惊呼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草丛一定有野莲生长其中,只要几株便能治我身上的伤,若在捉住一只飞天玉鼠才好,”据说玉鼠尤其喜欢生活在潮湿之地,白日潜进深山,吃灵芝人参为食,药效神奇。吃一只玉鼠便能起死回生,恢复自身功力也须臾之间。十三郎大喜,但忽然记起老者若在家里等他时久,必然十分的焦虑,自己也太无礼,心道:“若捉住一只飞鼠,我吃一半儿,分他一半儿,也许他的腿便不在瘸了。”十三郎欢欢喜喜的撒开腿又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又思虑道:“还是别告诉他吧!若一只玉鼠也没有,或者捉不住,叫老人家空高兴一场,情何以堪呢!”约半个时辰,十三郎便来到庭院前,他蓦地蹑手蹑脚走路,只为给老者一个惊喜,每一次晚归老者都站在门前左顾右盼,十三郎心甚过意不去,此时他便像一只小猫一样迈着无声的脚步轻轻溜进门槛,他先在西面小屋一瞟不见人影,便知他在厨房里,厨房门半掩,透过门框与门之间的二寸缝隙一看,老者正坐在灶膛前双手捧着一个大碗,热气腾腾的一碗汤上面飘浮着几片小小绿菜叶子,老者一面轻轻吹着,一面不时啜一口清水一般的汤,抿一抿薄薄的嘴唇,发出一声赞叹。犹如自己在大嚼山珍美味,脸上洋溢着愉悦。沉醉的眯着双眼。十三郎悄悄的退出房门,双腿如灌铅,一时间心情宕伏,“可怜的爷爷忍饥挨饿,那便是他的午餐,他一定许久没有吃饱饭,我一直发现他日渐消瘦,我却从没有想到他的窘境,添了我这个大肚汉,哎!我怎么如此糊涂,”他愈想愈责怪自己。他便站在台阶上大声道:“爷爷,我回来啦!”他装作若无其事,慢慢的往屋里走,老者慌慌忙忙迎出道:“累了吧!也歇一歇,”老者把厨房门紧闭,使一个细铁栓挂在门柱上,唯恐十三郎发现他的秘密,他尴尬的搓着粗糙的大手,一面抄起靠放在山墙的梨木棍,端直身躯道:“好孩子,咱们坐门口晒一会儿太阳吧!”十三郎勉强笑道:“爷爷,我今天出去到傍晚再回来,我怕你担忧,”老者惊愕的看着他:“你不宜过于劳累,”十三郎道:“爷爷,我会武功,我修习内功,我会早日康复,”老者的眼睁圆睁,喃喃道:“你在这里练功我不打扰你,你就练吧!你到山涧只身一人有狼啊豹子啊!还是我在一旁,你饿了我也给你做一口热饭,”十三郎一笑,眼中含泪道:“爷爷不必担忧,我一定会平安的,”十三郎说罢便转身出门,老者急忙唤道:“好孩子,我给你烙饼,你等一会儿。”十三郎飞一般往前跑,一边应道:“不饿,爷爷再见。”老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息道:“年青人,你不该饿着肚腹练功,只怕落下病根,老了像我一样有时手发抖哩!”
十三郎一口气跑到五里地,才缓缓停下,一时慢慢往前走,心里道:“我也该带回一件礼物给爷爷,一定要他高高兴兴的。”十三郎一面走就一面举目张望,四面绿草如茵,树木稀疏,几株树上有麻雀,百灵鸟,杜鹃,黄鹂,一齐婉转鸣叫着,乌鸦“哇,哇”大发悲音。火红的太阳照耀大地生机盎然,十三郎却垂头丧气,额上淌着汗珠,他一直快走到那一座山峰下,二十里地,这才发现有一只灰兔从一旁的一丛蒿草里钻出,一跳一跃,十三郎的心怦怦直跳,他一心要逮到这只灰兔,便撒开双腿追赶兔子发疯一样,灰兔快若闪电,十三郎锲而不舍,但终究自己身子笨拙,一直追逐到一盏茶功夫,天哪!兔子已经逃得无踪无影,十三郎大口喘着气,一下瘫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他本以为如囊中取物,往日他从不屑于捉这种弱小可爱的动物,可爷爷家那么缺粮。以前口馋他便逮野猪,杀了用盐腌制风干,一只二百多斤大猪他得吃三五个月,至于梅花鹿他也捉过,他比鹿跑的还快呢!他一把搂住梅花鹿的脖颈,梅花鹿丝毫不得动,它睁着宝石般的水汪汪眼睛歪头睨着十三郎,浑身哆嗦,他柔声说:“我才不会伤害你。”他对着它说,一手轻轻抚摸梅花鹿锦缎似的皮毛,梅花鹿鼻息粗重,呼呼嗤嗤,眼神无助凄凉,仿佛很害怕,他忙松开手,梅花鹿风驰电掣般跑开,那时候他便叫道:“下一次,我还要和你比赛跑,你可莫要再让我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