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五飞一般的跑着,又惊又怕一口气蹿下山,才略微心安,他无所顾忌,也不顾得自己的体面,一只鞋也掉了,赤着一只乌黑脚丫,一条裤子也被荆棘刮破,手上还扎着几根尖细的枣刺,一只耳朵还淌着血,也不觉得疼痛。直沿着一条大道往前,脚下发出啪啪的响。他的两臂一前一后甩动,步子迈得极大,因为个儿又矮胖,衣衫褐灰色,犹如一只灰球疾驰,他奔出十几里,将一路上的几队行人远远的抛在后边,实在气喘力竭,这才驻足。他抹去额上的细密汗珠,心咚咚的急跳,似一面羯鼓在敲,仿佛一颗心将要从喉咙里蹦出,一阵儿眩晕,他一下瘫坐在地上,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浅蓝的天空一望无边,太阳又圆又红,山峦重叠,树木萧条,山那边一条盘山路,道旁停着一辆破旧的长厢马车,穿着缀满补丁棉袍的老车夫,发髻斑白,脸似干裂树皮。别时还郑重的对二人道:“孩子,捕获的野物已经足够多了,还是回去吧!”“啰嗦死了,每一次都这么多的废话,难道少付你一文钱吗?”老者无言,低下头喃喃道:“还是尽早回去吧。”潘小五直朝山上走,山壁倾立,一步一滑,阿一抱怨道:“赶了两天的路,我腿也酸了。”潘小五手足并用攀爬着,心里道:“该死的老头,惑乱人心,像我们这般强壮勇敢的两个人,遇到一只老虎也不怕。”他上一次捉到一对活山鸡,大王眉开眼笑,他第一次对自己大笑,一改往日的不理不睬,潘小五如浴春风,他初来桃花庄时受尽欺凌,和阿一两个人虽然经历九死一生,那对大王他们一伙人来说,这算什么,都是在过刀口上弑血的日子,这二人倍受奚落,大凡出去做事谁也不肯携带。整日只颌气指使他们,烧火煮饭,洗衣。二人大怒,又无可奈何。每一日清晨跟着众人练习武艺。才发现自己实在羸弱不堪,一百多斤的刀任何一个人舞动呼呼生风,他二人举也勉强举起,只是双臂乱颤,双腿不住的抖。二人从不受人待见,便是大王见了其他人说说笑笑,唯见他们沉默无语。这一月之间外出四起,无非打打杀杀,每一次必死几个人,有一日一个头儿醉酒,只骂他两个人出气,污言秽语一大通。直气得潘小五扑上去要撕打,潘小五那挨得他身,被一拳打得三根肋骨断折,只要他死。偏那一晚那头儿和一伙人全体出庄,只说做一件大买卖,只是一去便是十几日,待回来便三个人,遍体鳞伤,其他人全死了。据说那头儿死相悲惨,身首异处。众人虽获胜,却从此意气消沉。阿一却心里欢喜,连那伙夫也战死了。凡事无人管教,自己吃饱喝足,也能尽心照看潘小五。那头儿临走时只吼着将潘小五赶出院子,永远不要见到。阿一战战兢兢的把他藏在院里一隅,有风吹草动便叫他从后面一扇门逃走,一直也无药医治,只是硬捱。此时这几人受刀剑伤,也有折一条胳膊的。阿一殷勤的上前示好,又是帮着涂药又是忙着熬骨汤,这三个人深受感动,也实在无人可使唤,阿一又将熬得一大锅药汁第一遍藏起,药熬三遍,第一道药味最浓,他偷偷先盛给潘小五服饮,因此他伤癒的快,从前的伙夫武艺高强,他只是喜爱烹饪,做的饭一顿咸一顿淡,谁敢说他。连大王吃不下去便少吃一口,这时诸人吃他做的饭如食珍馔,个个称赞。阿一并不自傲,反而更加用心。潘小五身体康复,便提水扫地劈材,众人只是冷眼睨他,碍着阿一的情面不好发作,也无心逐他出门,这一日潘小五上山猎到一狍子,煮熟分食,这其中有一个汉子一边大嚼一面流着口涎说道:“好吃啊!回味无穷。”众人都笑道:“你喜欢吃,我们也爱吃,便叫这黑小子在给打一只狍子。”潘小五第一次被人提及,心里一热,他也是直爽性子,当下满口应承。
秋去春来,一批一批的人走进桃花庄,又出去,活着的一共就两个人,加上阿一和潘小五一共就四个人,当然还有大王,有一日大王说,哎!真没有意思,人越来越少,一点儿也不热闹。大王愁眉苦脸,他的小眼睛隐隐现出一丝悲伤,阿一暗暗心惊,大王的眼神通常是冰冷的,犹如冰窖,盯着让人脊梁骨发凉,时常又闪烁着宝剑的光芒,仿佛可以单用目光便将一个人劈成一刀两断,他每一次只要一看自己,阿一便惶恐的背过头,他腿也发软。大王从来极少说话,他身子瘦高披着一件黑氅,年纪约莫三十二三,留着山羊胡须,知道他名姓的人全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方人氏,总之很又钱,虽然他从不出手,当然他的武功很高,因为活着的两个汉子很怕他,一见他躬身低首,毕恭毕敬。无论他说什么,两个人都从不敢顶撞,那怕是要他们割下自己的脑袋。阿一每一日清晨蹑手蹑脚的先给大王端一碟小菜,一碗粥,一个馒头。他每一次都把菜放在厅上的楠木桌上,这是先前的规矩,有一次他将菜放在桌上想,他知道我来了吗?要不要叫一声呢?他想一想还是算了,就又猫一般溜出去。却听大王道:“明日给我熬两大碗紫米粥。”大王是不苟言笑的,钻在房里也不知钻研什么,有时几日不出门,有一次十几日足不出户,午牌时分却“唉唉”喊两声,那两个汉子争先恐后而入,谁也不肯拉后,大王撇一撇嘴,蹙起两条淡淡短灰眉毛,说:“准备好一柄大刀,磨锋利点儿。”两个汉子道:“遵命。”赤脸汉子持一柄刀在油石上磨啊磨,灰衫汉子没有抢到油石抢到一柄消铁如泥的大刀便在地上磨啊磨,两个人你瞅我我愁你心怀不忿,这大王大步出门槛,一见二人便道:“可以啦!你们谁的刀都一样的。”两个人却喋喋不休的争论起来,灰衫汉子道:“你的刀和你的人一样的。”他一下提刀往前一砍,赤脸大汉的刀便只余一个刀把,赤脸大汉吃惊道:“你这个王八,”慑于大王在场,他不能大爆粗口,絮絮不休的争执,大王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紫,他终于说道:“你们谁拿着这把刀往我身上一砍,”赤脸汉子道:“我不能,”大王又说道:“我三年不分昼夜苦练的金刚罩,试一试如何。”攥着宝刀的汉子喃喃道:“我不敢,”大王骤然变色道:“你尽管用力砍我”。那汉子只得举刀,这一刀劈来冷风森森,大王只觉得不妙,不由得后退三步,伸臂一隔,半个衣袖落地,鲜红的血蚯蚓般从胳膊上滴滴嗒嗒落在地下,宛如大大小小几朵梅花,大王虎吼一声,灰衫汉子小腹已中一脚,身子腾空飞起撞向又高又厚的围墙,青砖砌的的高墙晃了几晃,大王额上青筋暴起嚎叫道:“三年如一日,我三年的辛苦白费了,却没有练成神功,我遭那么大的罪,你们谁懂谁又体会呢?”他一时恼极,目光寒气大增,似要把众人生吞活剥一般,人人浑身战栗,敛息无言,皆吓得动也不敢动。良久,他才气色缓和对着潘小五说道:“去把他扶起来,”他自转身胳膊还淌着血道:“我为什么对牛弹琴呢!”
潘小五到墙下一看那汉子,灰衫汉子一下爬起,喃喃道:“我刚才就轻轻的一刀,是他自己吩咐的。”一脸的委屈,众人围过来道:“你还没有死。”汉子呸了一口,我只有闭着眼睛,我还不是害怕啊!
大王自从没有练成金刚罩,也无心再刻苦练功,白日时常出来坐在院里晒太阳,有时便指导他们武功,潘小五膂力大,练一套开石掌,阿一练黑虎拳。这数月只说休整人马,一伙人吃了玩,玩了吃。阿一教两个才来的人做饭,他和潘小五偶尔上山打猎。因为吃到鲜美野味,两个人受到大王的夸奖。
大王有一日吃到一条野羊腿,喝了三碗苞谷酒,他说道:“阿一,你过来”阿一提心吊胆的往他跟前走,只想着辣了还是咸了不合口味,大王道:“真香啊!我明天还要吃。”阿一道:“只要你喜欢吃,我天天做给你吃。也多亏潘小五善捕猎。”大王道:“那个是潘小五。”潘小五屁颠屁颠的一阵儿小跑过来,大王道:“你很棒。”两个人受宠若惊,从此隔几日便入深山捕猎,愈走愈远,野物愈少,头疼不已,这一日来到山下,只是一味的乱走,正来到十三刀所居的山上,两个人第一次来时猎到两只麋鹿,一个人扛一只回去,累个半死,这一次雇了一辆马车,已经捕获九只野龄羊,两个人许久不曾有大收获,喜出望外心里只等着诸人赞扬。
潘小五跑回家,已近徬晚,他一推开虚掩的大门径直入里,也不理众人问候,便哭喊道:“大王啊!快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