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人影浮动。
栖月宫里,淑妃孙如月正在拆卸着自己的钗环,那步摇却和她作对一般,在散乱的发髻间,怎么拆都拆不掉。她瞧着镜中的自己:肤如凝脂,白瓷肌肤,真正称得上是花容月貌。
她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容貌,玉指抚上自己的面颊。似是想起来什么,阖上了双眸,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口中发出笑来。
忽然只觉背后有风吹过,脖颈上有一丝冰凉,她慌的睁开双眼,看见有一把剑正抵着她的脖颈,她突然脸色变的煞白,大气儿都不出了,哆哆嗦嗦地问出口:“你是谁?要做什么?”
傅凝烟冷冷地开口:“淑妃娘娘,别来无恙?几月不见了,娘娘可是忘记阿凝了?”
听见是她,孙如月更加慌乱,花容失色,语无伦次:“你……你怎么?这……这时候来了?”她话虽这么说,手却慢慢地往妆台上的一个钗子拿去。
“别自寻死路。”傅凝烟再次说道。
孙如月的手立马停下,缩回不是,拿也不是。她的身子都在颤抖,“阿凝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傅凝烟冷笑了一声,“娘娘心里有数,我也就不点破了。看娘娘今日气色如此之好,怕是皇上看了,也会心生欢喜,多多宠爱于您。看来,赵公子还真是个会疼人的呢。”傅凝烟句句都是在戳孙如月的心,她抖的越发厉害。
孙如月这个女人,空有容貌,心计却不高。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荣妃用一个小小计策就算计了,让王胤在醉酒宠幸以后,立马就忘了她。荣妃从中作梗,她斗不过,宫里的其他嫔妃。她也应付不了。所以进宫多年,一直在美人的位子上挣扎。
孙如月惶恐不安地说:“阿凝姑娘,你说笑了。我只是因为姑娘有一月多不来,不太习惯而已。不知姑娘此来,是要我做什么,还是似先前一般,暂时躲在暗室,让姑娘易容成我的样貌吗?”冷汗一滴滴从她额间发髻向下流,落在傅凝烟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凝烟看着她这份熟悉的容貌,似乎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和起来,可惜,只是相似而已。
当初,傅凝烟和孙如月作了交易,她会时不时的易容成孙如月的样貌,方便在宫里行走。她答应孙如月的,就是让她在宫里扶摇直上。孙如月同意了,不过,她也不得不同意。
因为她还有把柄,落在傅凝烟手里,就是她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了。那人是丞相赵鸿的儿子,也就是中书侍郎赵毅文。
她方才覆在屋顶上等待时,孙如月正与赵毅文在一处,两人的响动传入傅凝烟的耳中时,让她生生的恶心了许久。
孙如月的胆子越发大了,以前她只敢在暗室,如今,就在自己的寝宫里,就和赵毅文厮混。
王胤其他的都能忍,最厌恶的就是私通,他的母妃当年就是被人诬陷私通,他们母子才落入那种境地。所以,当初傅凝烟一拿出孙如月私通的证据来,孙如月立马服了软。
此外,孙如月的父亲,现任户部尚书孙仲安受贿的证据,傅凝烟也掌握了不少,孙如月只能乖乖听话。
为了方便和赵毅文相处,孙如月将人都打发出去了。
使得现下寝殿中只有她们二人,孙如月动弹不得,傅凝烟的利剑依然抵在她脖颈下,纹丝不动。
两人交易来往这么久,她知道傅凝烟的武功极高,孙如月也开始心中后悔自己鲁莽,只能生生受着她的折磨。
傅凝烟见她如此惧怕,也没有丝毫心软。
因为算起来,她们之间的这个交易很公平,两人各取所需,孙如月一点都不吃亏。
傅凝烟易容成孙如月的模样在宫里行走,帮她斗倒那些争宠的嫔妃,用心计讨得王胤的欢心,而孙如月只需要去侍寝,就可以得到她的富贵荣华。不然,就孙如月这心计,哪里能这么快小小美人坐到四妃之位。
只是,宫里的女人,无论地位高低,总归是心狠手辣的。孙如月到底是怕傅凝烟泄露她的事,想除了她。
所以,她在许府休养时,长孙翊安排的那个人假阿凝就被孙如月下了毒。她刚才,还想用金钗杀了她,真是不自量力。在宫中这么些年,她真是一点都没学聪明。
殿中的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香气渐渐冲散了寝殿里的靡靡之气。
傅凝烟心里才略微觉的舒缓了,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她还有许多事要查,所以还必须要借用孙如月的身份。
“我知道的,请姑娘放心。”孙如月急连回道。她等这一句话等了那么久,她以为自己都快要死了。
“告辞。”傅凝烟拿回自己的剑,瞬间就离开了孙如月的寝宫,她的功夫极好,来无影去无踪。
待她走后,孙如月整个人瘫坐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木椅上,她半丝力气都没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泪珠一滴一滴从她双眸中流出来,她撑在椅子上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指节发白。
傅凝烟从栖月宫出来,就悄悄回了冷宫。此时已是四更,无人注意她。
这日,傅凝烟刚要去内务府领自己和福嬷嬷的月俸去,到南苑冷宫门口,看见守卫的侍卫赵长和谢久正在吃酒。酒气飘出老远,想来这二人也是有了月银,给自己打打牙祭呢。
傅凝烟和他二人问好,赵长问道:“阿凝你也要去内务府?”
“嗯。”傅凝烟点了点头。
谁知赵长没说话,谢久反道:“你去时,就托你把我二人的月俸一起领了,也省得我二人跑腿了。”
傅凝烟诧异道:“原来你二人还没去拿月俸,怎么就吃上酒了?”照理说,两人月俸不多,又要顾着家中,那里有钱去吃酒,而且,这酒香气四溢,气味醇厚,看的出是好酒。
这时赵长又喝了一口,道:“这酒啊,真是好酒,是我在宫里当差的那个同乡送的,阿凝你见过的。”说着又喝了几口。赵长向来好酒,人又粗矿,在阿凝这些宫女面前,依然是不拘一格的。
“原来是这样,那两位哥哥的月俸就交给我吧。”傅凝烟说完,就转身离去。
“阿凝妹子,多谢了。”谢久在后面大喊。
冷宫当差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大家相互帮衬也是理所应当的。
待得傅凝烟从内务府回来时,发现冷宫吵吵闹闹的,
正巧看见福嬷嬷出来,傅凝烟忙走上前去:“嬷嬷,又怎么了?她们又闹起来了?”
“唉。”福嬷嬷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那荣妃?整日里要死要活的,吵着要见皇上。皇上那里会见她呢?她就砸东西,打人。气死我了,冷宫禁得起她这样砸吗?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荣妃呢。”福嬷嬷越说越激动。
荣妃赵妍雪自去年秋天因淑妃一事被王胤厌弃,废至冷宫也有三月了,她最初还心存侥幸。以为王胤只是一时被人蒙蔽,过几日会接她出去。再不济,她还有叔叔,叔叔作为丞相,与她血脉相连,也会救她的。
不过,这都几月过去了,冷宫里就连关照她的人都没有了,她开始绝望了。她的脾气越发不好了,整日砸东西。
傅凝烟忙劝:“嬷嬷,那您就多担待点,这冷宫的女人啊,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指望了。您要是和她们置气,倒是和自己过不去了。您瞧,我把这月的月俸拿来了?你快点点。我去看看情形。”她转身向屋里进去。
“阿凝丫头,小心点。”福嬷嬷在身后道。
“知道了,嬷嬷。”
她刚进去,里面就飞来的一个瓷杯,不偏不倚就打在了她额头上,“哎呀。”,傅凝烟不禁痛呼出声。
屋里面除了荣妃,还有几个女人,也是失了宠被废的嫔妃。见傅凝烟进来,只劝荣妃:“姐姐,你就别砸了,你看,都砸着阿凝姑姑了。”说话的是一个小才人。
冷宫只有阿凝和福嬷嬷两人看守这些废妃,傅凝烟好说话,所以她们尊称她一声:姑姑。
那荣妃却推了那才人一把,朝着傅凝烟破口大骂:“我呸,不过是个贱婢而已,你也配称姑姑。想当初我在陛下面前,那般得宠。”她又看着那个才人,“轮得到你这个小小才人说话么。”那才人被她这么一挤兑,只好不说话。
傅凝烟捂着额上的伤,只平心道:“论不论得上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一事,如今我这个贱婢还能出冷宫的门,可您这位娘娘就连冷宫的门都出不去,更见不到皇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再砸东西,你连吃饭的物事都没有了。”她说完,看都没看一眼荣妃,就出门而去。
“你,你……”荣妃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好作罢。诸人见她平静下来,也都散了。
荣妃心里却想着:这宫女说得是事实,她如今就是连冷宫都出不去了,也见不到皇上,想当初她那么得皇上喜欢,怎么今日到这个鬼地方,都三个多月了,皇上都想不起来看她。都是孙如月那个贱人害她。她不能在这里等死。
这厢傅凝烟出去,福嬷嬷见她额头都肿了,心疼道:“丫头,怎么弄成这样了。这个疯妇,以为自己还是主子呢。”福嬷嬷没儿没女,自从傅凝烟来了,和她合得来,就把她当女儿般疼爱,现下见她被弄伤了,更加气愤。
“我没事的,嬷嬷,您可不要为这点小事气坏了,我们为奴为婢的,也习惯了。”傅凝烟疼的不行,但依然劝着福嬷嬷。
福嬷嬷见她这么懂事,便又道:“不如,我去找太医来,给你看看。”福嬷嬷说就就走。
傅凝烟忙拉住她:“嬷嬷,您糊涂了不是,这样的小伤,不能劳烦太医来一趟,况且这是冷宫,也没几个太医来,我自己去太医院吧,找点祛瘀消肿的药就好了。您啊,就别跑这一趟了。”她有自己的思量,所以拦住了福嬷嬷。
福嬷嬷和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大抵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是个懂分寸的人,也就由她了。“那行,你自己去上药,你要去,就找那个许太医去,他人好,会给你药,其他人就未必了。老婆子我,去收拾收拾砸坏的东西。”
“知道了,嬷嬷。”傅凝烟笑道。
傅凝烟出了冷宫,向太医院去了。
还在正月里,宫道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白晃晃的,有点刺眼。虽有冬日暖阳,但因着化雪,又添了几分寒意。
去太医院要经过宣堂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雍王宫的全貌。
高耸的宫殿巍峨气派,重檐飞角,金碧辉煌。其中的明轩园是雍王宫所有的殿宇中最雄伟壮观的。
傅凝烟走在宣堂门宫道上,脚步不觉间加快,她无心欣赏美景。
是因为额上的伤太痛,还是因为想见那个人呢?连她自己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