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南先生去帅府的时候心中是没底的,他一向淡雅洒脱,如此没有计划没有谋略的事他还是头一回做。
而且他本身也怕王大帅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直接不再追究守之的责任的话,自己就真的欠下他的人情了。如此的话,南先生觉得还不如就让其扣动扳机了呢。
南先生之所以一直故意激王大帅,一是本性使然,再就是因为显示守之的重要性了。当南先生真要全力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王大帅想动,也要掂量掂量。
但是南先生也真担心自己的话让王大帅一枪打死自己,就连南先生也不得不承认,王大帅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身上带着他所不具备的气质,那就是铁血和滔天的杀气。
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爬过来的人才有的气质,南先生曾称为匹夫之怒而已,但是当那个匹夫见惯了生死,不惧生死之后,不论是谁,都会有些骇然。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他想要的本就是血溅五步,只有将心中那团怒火随着飞溅的鲜血喷涌,才算完整的匹夫之怒。
南先生从小学习礼仪道德,在诗书中度过自己的前半生,只是有时候他有时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变成了一个只会写书画画的工具,在牢笼里面看着广阔的天地。牢笼里是安全的,也是孤独的,他的心,也被他围了起来。
于是南家少了一个欢脱雀跃的夕儿,多了清冷孤傲的南先生。
南家破旧的围墙看起来依旧大气体面,如果忽略那些色泽斑驳的围墙的话。南先生回到了南府,“府”本来不是南家这种草民可以用的,但是当时南家势大无比,朝野上下南家门生遍布,皇帝本来担心南家过于势大,有意打压。
但是稍有动静的时候就发现整个南国都乱了,不论官宦世家还是风流仕子都纷纷为南家求情。管住百姓、商人和军队容易,但是想要管住一群读书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当时南家家主也是一个极其聪慧之人,带着南家数百口人在皇城之外长跪不起,手中拿着祖训口中长呼:“陛下圣明!南家世代不从政、不从军、不经商。唯致力于学,愿天下人皆明理辨是非,以德布天下,以报圣上天恩……”
南家下跪的第一天,皇城之外便跟着跪满了人。守护皇城的禁卫军只好保住皇城,也不敢过分驱逐城外跪着的人,里面大多是名流大儒,且年岁分层各不相同。
年长者苍苍白发,雪髯及胸;年幼者堪堪明理,手中捧着书籍;更有扶老携幼之人不计其数,口中大念圣上开恩!
那跪着的每个人都书生卷气,脸上神情悲悸,黑压压的一片跪伏在皇城之外。
后来天子不在打压南家,反而要封侯,却被南家家主谢绝。天子却给了一个称号,称南家为“天下之师”。
自此,南家声势更胜,天下间读书人无不以南家学生为荣,亦成为了当时天下读书人的主流。
南夕生于混乱的时代,天下人早已不再以学识为主,突然安逸了千年的人们突然发现,自己在洋枪火炮面前是如此脆弱,脆弱到有时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身首异处。
于是大家在也不在想着怎样阳春白雪,如何再添新愁了。在几十年的挨打中没有了言语,没有了声响。人们已经习惯了鞭子抽打在身上的感觉,依旧火辣辣的生疼、红肿,但是每一下脆响,每一次疼痛都能让人感觉到或者,于是又低着头不言不语,等待着下一次的鞭打。
南先生恨,恨自己没能在那个人人热爱诗书的年代,可是他又庆幸自己没在那个时代,如今报刊云起,外面一旦有什么好的作品他就能看到,如果回到那个贫瘠闭塞的年代,甚至碰到不兴文德的时代,有该是多么痛苦呢。
南先生嗜书如命,他没想过如果没有诗书相伴的日子会是怎样,他也不敢想。正好遇到这世道大变,南家威望大不如前,到这正是南先生想要看到的。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被南先生琢磨透了,他不想南家就这样湮灭,他不敢像先辈那样大肆收徒,如今的他更像学校里面的先生。平平淡淡,只是那孤傲的性子却怎么都改不了了。
南先生到了书房,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守之依旧还在等着他。
守之在书房内待了很久,都不见南先生回来。心中焦急无比,曾想过去闯大帅府,但是出于对南先生的信任,他强压住了心里的念头,在书房内不安的踱步等待。
终于门开了,南先生回来了。
文伯将南先生迎进了书房,关门出去了。守之看到南先生中午回来,急忙上前询问:“先生可曾有事?”
南先生轻笑一声摇摇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怎会有事!”
“那王不曾为难先生?”守之知道王大帅是个铁血霸道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南先生回来。
“无碍,无碍!我与他定好了合约,你这边已经不会有事了。”南先生将衣帽归置好坐下说道。
守之剑眉几乎拧在了一起,看着南先生沉默不语。
南先生示意让守之坐下,开口问到:“这些年,你过得怎样?当年将你送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我为这事可是和父亲闹了好久。”
守之不知道南先生为何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顺口回答:“当年我要去学武,老爷就将我送去夜南了。”
“夜南?竟然还存在吗?”南先生心中大惊。
这夜南本是祖上暗中培养的一支保护南家的神秘力量,人数和势力都只有南家家主才知道。但是当年南老先生过世的时候和南夕说的是这支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因此南先生对这夜南也只是当做传说来听而已,没想到如今竟再从守之听到这个组织,而且还依然存在。
“夜南当然存在,只是因为当初天下大乱,从先生太祖父那辈就宣称脱离了南家,但是依旧在暗中保护南家的。只是如今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为的就是行刺王大帅。”守之开口说道。
南先生点点头,难怪自己从未见过这神秘的夜南。再想到自己要清剿土匪的计划,也不再将夜南的事放在心上了。
“守之,你说城外的土匪如何?”
守之似乎早就习惯了南先生这跳脱的思维,也不用去猜想先生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回答先生的话语:“城外的流寇土匪诸多,也是无恶不作的一群畜生,先生为何如此相问?”
“我想除掉它。”南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说道。
“这就是先生和王大帅的约定吗?”守之目光寒了下来,想不到那王大帅竟然如此卑劣,让先生完成这样不可能的事情。
“先生可知城外的土匪有多少人,有多少枪?就连王大帅那样的人都不能除掉城外的土匪,先生为何会相应下来啊?”守之在江湖各地游走,自然知道城外的土匪有多不好对付,可是如今南先生竟然想要清剿他们,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南先生脸色似笑非笑的看着守之:“我现在是不是很像赵括?”
守之当然知道南先生的意思,他怕南先生误会他认为南先生纸上谈兵,急忙想要辩解,但是南先生已经开口了。
“我常足不出户,也未曾带兵打仗过,甚至街头斗殴都没见过。但是守之,你真的认为我南夕就只能在私塾里教书了吗?”
守之看着南先生消瘦的面庞,微微凹进去的的目光竟是寒芒闪烁,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所以先生,您到底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