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于城墙之上，俯瞰整个城池。狼烟遍地起，漫天黄土粉尘将天地染成一色。举目望去，还有不少兵在城中进行着扫荡，偶尔还能听见惨叫声。远近还有火光闪烁，一簇一簇地冒出来……
赵苏英手扶着城墙，眯着眼看着城内道路上一排排的死尸，还有受了重伤未来得及医治的士兵，正在握着自己的伤口苦苦哀嚎。妇孺的叫喊也时刻不停，其中掺杂着少女的求救声与哭声，不用猜就能知道求救声究竟是如何而来，透过声音仿佛都能看到背后那一幕幕禽兽之行。
这个穿戴战甲的青年叹了口气，但也没有打算下墙帮忙的意向。战争就是如此，从刀刃相接那一刻起就没有同情可言。
这顾州城，是中山国的一座重要城池。晋国的东北方向便是中山国。从此城再往北三百多公里，就可以看到中山国的王都，定州。
青年眼睛眯得更小，仿佛要穿透这层层浓雾，直接看到那定州的覆灭，直接看到这一王国的消亡。
“赵大人！”
一个盔甲整齐的军官走上城墙，立即单膝下跪。“我军已经占领了顾州府，顾州城主及其子嗣也尽数俘虏！”军官拱手汇报战果。
“好。处理一下战场，叫那些人别扫荡了！先把伤员都抬回去！在那扫什么，剩下一两个敌兵能翻起什么浪来？”赵苏英没好气地训斥。
“是！”
…………
“飒……飒……飒……飒……”
整齐划一的步伐响彻在顾州城道上。赵苏英走在军队的最前方，身后跟着六支长长的队伍，随着他向顾州府进发。
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因为战争造成的伤害，投石器投进来的巨石有些还嵌在房屋之间，碎石瓦砾遍地都是，木板和家用物品散落开来，到处都能看到狼烟斜斜地升上天空。
那些幸存的无辜的民众恐惧地看着他们，老人们用力抱紧孩子，孩子们用力缩进怀中……
赵苏英看多了也变麻木了，他转换了看问题的角度，这些行为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救赎，将他们从中山国的无能统治之下救赎出来。这么一想，仅存的一点不忍也烟消云散。
更何况，自己是在为自己家族——赵家做事，更是为了晋王室做事。若非要说此为不仁之战，可怎么也能算是个忠义之战。
军队不久后就来到了顾州府的宫殿之外，赵苏英仰头看了一眼宫殿高檐，上面此时站满了十几只齐人高的白鹰，每只鹰背上还有一个士兵。
云鹰队，晋国赵家的杀手锏，也是先行军。云鹰这种生物直上云霄都不为过，驯服之后，实为强劲战斗力。
赵苏英点头致意，随后就注意到了宫殿之前，正跪着一排的人，个个蓬头垢面，面无声息，死气沉沉，和赵苏英之前见到他们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叹了口气，利落的抽出腰间长剑，走到跪在正中间的那个中年男子身前。
“白双大人，请吧。”他递出长剑剑柄，剑尖朝下，等待对方接过此剑，让这位顾州城的城主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中年男子抬头看向了赵苏英，几缕头发被风吹得遮盖住了他的眼睛，但赵苏英依旧能看到那双眼睛里传达出来的愤怒。
“晋国赵家，兵力雄厚，老夫对此役是无话可说……”白双苦笑了起来。确实如此，中山国本就不如晋国，这顾州城已经算是国内易守难攻的城池了，但是晋国只是派出了一家兵力就破了城。再去看看天空中好几只飞舞的云鹰，中山国的命运早早地就注定，不过是苟延残喘地参与着列国的纷争，或许在史书之中都难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白双接过长剑，两旁的妻儿老小顿时叫喊着要他放下长剑，一时间宫殿门口吵闹至极，打破了刚刚经历战争后遗留下的肃杀死寂的氛围。
“我一直认为这场攻城战赵家派你来指挥将会是他们致命的错误！没想到啊，倒是我严重轻敌了……你叫什么名字？”白双握着剑，平静地问，完全不理会旁人的叫喊。
“赵苏英。晋国赵家赵延的嫡长子。”青年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白双点了点头，“赵延之子啊……赵苏英，赵苏英……江山辈有人才出，我是真老了。临死之前，我能不能提一个夙愿？”他的语气有了明显的请求之意。
赵苏英没有回答答不答应，静默地看着他。
“还请赵公子饶恕我这一家妻儿老小，放逐他们到偏远地区做农民做苦役都行……还请赵公子……大发慈悲……”白双说完，磕头三次，低头不起。
赵苏英皱起了眉头。
不是他不愿意放，军令在先，凡为中山国王室白家的人，杀无赦。
这是势必要毁灭一个国，毁灭一个家的态度。晋国与中山国之间的战争从来就没停止过，在多次战争里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血海深仇。如今算是全面开战，自然不会向一个世代为敌的敌人展示什么怜悯。
赵苏英再次叹气，他意识到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有些多了。
“军令如山，凡为白家之后，一个不留。”他回绝了白双的夙愿，同时他也看见了依偎在白双旁边的那个孩子眼里流露出的绝望。
普通人之间就已经是世仇难了了，何况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世仇，更不是轻易能和解的。
“明白了。”白双抬起头，此时的他面无表情，似是看透了结局，于是释然。
“我白双为国尽忠，为家尽力，死而无憾。”他慢慢举起剑，搭在他的脖颈前，旁边的这些家人早已泣不成声，但也无可奈何。
赵苏英眯起眼睛，他的使命就是要亲眼看着这个顾州城主死在自己面前。
他也做到仁至义尽，让白双自刎，而不是胡乱的被人砍下头颅。
白双看着远处那冲上云霄的云鹰，目光下移，看到了遍地烟尘，房屋破碎……隐隐约约间，仿佛看到了中山国，在滚滚浪潮之中摇摇欲坠，看到了白家在风雨交加中分崩离析……到底何处才能让这尚未破碎的国度喘息一阵，休息一会儿呢？
正在思考着，这些可怕的意象却渐渐模糊，渐渐消失。两眼一黑，浪潮褪去，风雨停歇，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长夜来临……
赵苏英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白双，听着周围凄厉的哭声，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顾州城主已死，顾州城现在就是赵家的领地。中山国不再掌握这重要的城池，那王都定州城自然也是岌岌可危。
“剩余白家俘虏全部处死。派人送信回赵家，告知顾州城已经攻陷！”赵苏英说着，朝着宫殿内走去。他的表情恢复了开战前的严肃可怖，每一步踩出去又一次充满了征服者的气息。
“大人，晋王室和六大家族若是问起城池归属怎么办？”忽然，一名穿着黑袍的文弱官员扶着帽子跑上前问道。
赵苏英看了看宫殿中处于最高部的城主之位，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
“哪一家打下来的城，自然就归属于哪一家！若问起这个你就说，顾州城自此，为赵家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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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天空，飞过一群云鹰。
鼓瑟吹笙，饮酒作乐，厅堂之上，一派奢靡。
堂中坐着三个人，各自身后还站立这不少身影，有随从侍卫还有一些子嗣。
三位大人并排而坐，正中间的位置上，此时端坐着一个长须老年男子，看上去年纪十分大，眉宇间依旧英气逼人。
旁边的这两位大人则表情不同，一起欣赏音乐舞蹈，却一个有些神色凝重，另一个气定神闲的十分得意，看起来有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要发生。
晋国赵家，这便是在百国之地都声名显赫的一个家族，晋王室的左臂右膀。
端坐于正中央的那位老者，就是当前赵家的家主，赵冠宇。年近古稀，依旧神采奕奕，体格强健。
两旁的两人，都是赵家竞争家主之位的预备人选，也都是赵冠宇的儿子。那位神色凝重的中年人便是赵冠宇的嫡长子——赵安。另一边的是赵安的弟弟，赵延。
依照百国之地里的习俗，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在上一任家主卸任之后都是由嫡长子继承。不过赵冠宇却不依照这个习俗，而是择优继承，两个人谁对赵家的贡献最多，谁就能最终取得家主的位置。
也正因此，晋国赵家的派系之争非常激烈，甚至称得上是残酷。从赵安的角度去看，眼前的明争暗斗并没有帮助赵家更好的发展，相反或许都有一些削弱家族实力，但是他们的父亲却像是希望如此一样，没有进行过阻止。
这样一来，无形中给赵安施加了压力。最让他感到难受的是，自己这一脉的竞争力比不过赵延那一边的实力。要知道，赵延的大儿子赵苏英年纪轻轻，却已经能够带领赵家的战士们上阵杀敌，听闻这次与中山国的战争，赵苏英就受命前往攻打顾州城，一座十分重要的城池，几乎可以决定战局的一场战争，就这么让一个青年去领兵。传闻晋王室也没有对赵苏英率军这一决定提出异议。
反观赵安这一脉，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情可以说呢？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赵老爷子才不将这家主之位直接传给嫡长子。
思绪进行到一半，赵安看见了厅堂的门口，一位云鹰骑兵匆忙的走了进来，云鹰骑兵的装饰和普通士兵不一样，主要是以轻盈为主，所以铠甲也不会特别的厚。
那些奏乐的乐师纷纷退下，将谈话空间留给在场的几位大人。
赵延见到这云鹰骑兵进来后，期待的神色昭然若揭。
“家主。”云骑兵单膝下跪，拱手作揖。
两旁的那些下人们看到云骑兵进入殿堂，都非常自觉得快步离开，井井有条地消失在了这片小天地，给他们的大人们充分的讨论空间。
“嗯。捷报？”赵冠宇问得十分简短。
“是的。赵苏英少爷已经攻破了顾州城，让城主白双自刎于宫殿门前。”云骑兵回应。
“自刎？”赵延听到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摇了摇头。
赵冠宇也摇头，显然对于这个做法不是很满意：“还是过于仁慈。百国之地里不需要这种仁慈，如若保留难成大器。”
赵延听到这句话，顿时没了笑容，严肃地点头，“受教。儿必定对其多加管教。”
赵冠宇又看向了云骑兵，“还有什么消息吗？没有的话，可以传信回王都，让晋王室赶紧安排人手管理一下顾州城了。”他说完，饮了一小口茶水。
云骑兵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家主，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赵安观察到了他这细小的动作，引得旁边两个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骑兵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但是目光却不敢和三位大人对视了。
“赵苏英少爷说，若是问起顾州城的所属，就说……顾州城自此，为赵家领地。”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都听不清楚，倘若那群乐师还在此奏乐，那这一句话必然会在空气中被打散，最后一个字也听不见。
不过，云骑兵恨不得现在让那些乐师赶紧上场，来填补这恐怖的沉默。面前的三位大人一句话也不讲，他感觉空气都要彻底凝固了。
“胡闹！！”
赵冠宇忽然站起身，用力拍击木椅的扶手，檀木椅子在这一掌之下直接碎裂开来！木屑飞溅，击打在周围人的身上都能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赵安和赵延都吓坏了，赶紧上来抚慰这个怒火中烧的家主。
“父亲何必如此愤怒，苏英还不了解城池分配的流程，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此事还是有挽留的余地的！”赵延赶紧解释着，生怕赵冠宇会大发雷霆下一些对赵苏英有不好影响的决定。
“挽留的余地？赵延，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我说过多少遍，现在不能有任何把柄被晋王室抓到！更不可以和其他五个家族有碰撞！我们赵家自晋国开国起世代为晋家左膀右臂，他们可以就此说我们是叛徒！叛徒的名头被他们传出去好听吗！挽留的余地？如何挽留！木已成舟！”赵冠宇大怒，手指指着赵延破口大骂，那气愤的模样恨不得将屋顶当场掀开。
赵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听着。
“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了晋王的耳朵里了，我看你这儿子要怎么办。说话不经大脑，迟早碰一鼻子的灰！不了解城池分配的流程？作为一场战争的将军，带兵出去前就应该知道整个事情前因后果处理方法！”赵冠宇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化解这个难题，若是不能解决好，将会成为他们赵家灾祸临头的源头。
赵延却依旧保持着风度，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父亲，晋王室日渐衰微，当朝晋王更是无能。假使他晋王知晓了又如何，攻打中山国需要我们赵家的兵力，他晋国需要我们赵家的拱卫，顾州城……”
“啪！”
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赵延被这一巴掌扇得倒退了两三步。
这下子吓得周围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就连赵安都有些吃惊。父亲许久没有出手打人了，没想到会这样不给赵延情面，看来事态的发展确实有些严重。
“我不怕晋家。但能不怕其他五个家吗！六大家族当前各怀鬼胎，我们赵家实力强盛，最是他们的首要铲除目标！”赵冠宇眯了眯眼，“并且你也没有考虑到晋王室目前的顶梁柱晋泉又会如何看，晋国当前的和平局面全靠他一人在支撑，这老东西你不得不承认他有几手。他早看我们六大家族不顺眼了，赵苏英这么一闹，给了他一个十足的理由，来削弱我们赵家的兵权！”
赵延也不恼怒，也不认错，他还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事事在握，这让赵安实在不舒服。
“父亲也不用担心晋泉。这位大丞相最近的行踪被我打探到了，他离王都远着，要回来的话需要不少时间。不过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会召回赵苏英，好生劝导，防止他误入歧途！”
赵延点了点头，看着赵冠宇和赵安，十分恭敬的拱手作揖，随之转向一直跪在厅中的那名云骑兵。
“你再跑一趟顾州，把赵苏英少爷传唤回来，说是我的命令！”他严肃地说道。
“是！”云鹰骑兵早已两股战战，此时这是飞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至于晋泉大人。父亲完全不用担心，他本就时日不多，只要他回到晋国，路途遥远且艰辛，相信六大家族中不少人都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赵延观察着赵冠宇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顿时翘起了嘴角，“和另外几个家族通通气，晋泉大人不一定能安稳地回到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