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来到后院,梨树、海棠树果实累垂,秋千被风吹动,微微飘荡着,高大的竹林投下浓荫,小木马翻到在地,风吹影动,光斑缓缓摇曳,宛若星海。
她纵身越上高高的竹林,瞧见几匹马从小路尽头消失。眸底生寒,看个病而已,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近些年,明昭的脾气跟他的名声一样鹊起,兴许是独居的日子久了,有些怪癖。
那几匹马载着他,避开官路,尽是拣些偏僻无人的小路走,日夜兼程,连吃饭都是在马上。从天极山一路向东,又向北,直奔出三百里,约莫到了江陵地界,才进入城池,驼着他进入一座府邸。
明昭在马上颠簸的头昏脑胀,一下来,就蹲在路边狂吐。折腾这几天,本就没吃什么,吐了半天全是胆汁,苦不堪言。
等到站起身,才顾得上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城北一处气派的宅院,大抵是当地富绅所有,气象很是富丽,整块太湖石的影壁,西番莲的垂花拱门,再往里走,雕梁画栋,花木扶疏,廊下悬着几只鹦哥,仆婢垂头候在路旁,见了他们,都战战兢兢的行礼问安。
劫他来的这伙人凶神恶煞,举止粗鲁,而宅院内的这些仆婢,虽然害怕极了,该有的礼节却丝毫不差。
明昭观察他们的面色,隐约猜到这伙人的来历。
这伙人觉得他走的慢,其中一个将他一把扛起,冲到后院。房间内,有很浓重的药香,药香中混杂腐肉的臭气。
望着密闭的窗户,和客厅中坐着的几个大夫,明昭气不打一处来,“开窗,透气!这些人都散了!”
将他劫来的人不悦,“大哥受伤的消息,不能走露风声!”
“全城的大夫都被你抓来了,能不走露风声吗?你这脑袋长着是摆设吗?”这种智商,明昭懒得再搭理他,冲其他大夫道:“都去院子里待着,人多气浊,病人越发的弱了。”
明昭掀开帐幔,瞧见那张脸,愣了一愣。墨发如染,剑眉入鬓,轮廓似雕琢般分明,儒雅和坚毅融合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只会横冲直撞的莽夫,又不会缺少沙场征战的威严。即使在昏迷中,佩刀也摆在身侧,仿佛随时要起身继续上阵杀敌。左胸前缠绕绷带,黑色血水渗出,发出难闻的气味。
“到底能不能医?”房间内,一名胡子灰白的老者焦急问道。全城的大夫医治了三天,大人的伤却越来越重。都是饭桶,恨不得全拉出去砍了。
“能。”明昭在椅子上坐下,“治病的方法我来定,你们在一旁辅佐,不可乱来,若不能依从,这病我便不治了。”
“好说。”老者应下,“还有什么要求?”
“我不医无名之人,他是谁?你们又是谁?”
这人默然片刻,道:“说出来也无妨,这位是大舜西王张子峰。我是西王驾下军师洪天筹。此处是江陵知府的宅院,现已为大顺所有。”
大顺,西王。他们是义军。明昭神色复杂。
洪天筹接着道,“明大夫,江湖尊您为医圣,药到病除,起死回生。您若愿意为西王医治,就是我大顺的功臣,待来日功成,金银爵位,绝不会亏待您。”
明昭思忖片刻,站起身,吩咐道:“准备热水,干净的绷带,白酒,越烈越好,还有蜂蜜,白粥,几碟清淡小菜。”
洪天筹唤亲兵进来,转述了明昭的话,依旧守在帐前,“大人中的毒,能看出是什么明堂吗?”
明昭剪开绷带,狰狞的伤口呈现在眼前,是一处贯穿伤,被带着倒刺的箭射穿,拔箭相当于二次伤害,从表面的肌肉到里面的筋脉,都毁伤的很严重,“即使医好,左臂的灵活性也会受到影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找绳子将他捆起来。”
“为什么?”
“箭上的毒来自南疆,用蛊虫捣碎后所制,中毒后药石无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溃烂,化脓,最后死于高热或者感染。眼下,要先将腐烂的肌肉去除,然后用冰蚕吸出身上的毒素,再敷药医治。”明昭耐着性子解释。
去除腐肉,疼痛程度不亚于刮骨疗毒。洪天筹不敢怠慢,找来麻绳,将昏迷中的西王捆的结结实实。
明昭打开药箱,取出一枚琉璃瓶。瓶子是半透明的绯红,十分好看。拔开瓶塞,径直将瓶子倒扣在伤口处,很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瓶子的绯红色一寸一寸褪去,芝麻大小的红色虫子似潮水涌出,将伤处覆盖,开始啃食腐肉。
房间中静谧无声,似乎能听到啃食的沙沙声,宛若细密的春雨。躺在帐中的西王开始剧烈挣扎,拼命抖动,墨色的眸子睁开,射出锐利的寒光。洪天筹和一众亲兵按住他,“大人,这是医圣明昭,来为您医治箭伤,您忍耐一下,很快就好!”
西王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显然疼的厉害。
明昭拿起一双筷子,抬起西王的下颌,给他横咬着,“坚持一会儿,别把舌头要断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腐肉吃尽,虫子不再迫切的啃咬。明昭在瓶口涂了些蜂蜜,虫子便争先恐后的爬回瓶中。紧接着,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七根银针,细若牛毛,将周身的毒素顺着筋脉逼到伤处,又从药箱中取出冰蚕,放在伤处吸毒。
直到冰蚕通体变成黑色,僵直不动,明昭将冰蚕取下,“毒素去除大半,把伤药涂上,包扎好,每日更换。我再开一副方子内服,十日后,便可下床了。他这只胳膊,一百天内,不可负重。”
夜色将尽,东方欲晓。明昭忙了一夜,有些支撑不住。
洪天筹见状,忙送他去客房休息。
等到明昭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一名亲兵走上前,做出一个灭口的手势。
洪天筹想了想,“大人尚未醒来,且等一等,这些日子派人好生看守,别让他逃了。”
“是。”亲兵答应着下去。
微风拂起长发,明霜躺在琉璃瓦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