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甲士见孟珂收剑入鞘,很是不解,持矛握戟地将刀刃对准孟珂。
孟珂笑着看向门缝处,只见还有数十位甲士在客栈外列阵,一把把精铁良弩对准客栈里。
店里的客人们一众跑到了后厨躲藏,连头也不敢露出一个,生怕殃及池鱼。
孟珂体内灵气缓缓流转,震得那墨蓝法袍呼呼作响。
“入梦。”
李蕙儿只见孟珂轻轻吐出一词,紧接着那些持刀戈的甲士竟接二连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睡意深沉。
侯猛察觉到不对劲,双膝微沉,竟以不符合他巍峨身材的极快身法弹射而起,一脚重重踏在客栈外墙上,将那些青砖墙壁踹垮不少。他一个扭腰反身,剑尖便朝着那诡异的年轻公子脖子上砍去。
一道剑光闪过。
孟珂一脸惊恐地捂着自己脖子,指缝间的鲜血潺潺渗出。孟珂在李蕙儿和团团的尖叫声中,缓缓倒地。
“不过如此。”侯猛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心想这锦袍公子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更是奇怪他先前是怎么制住自己的。
侯猛笑道:“贼人已除,公主请随本将回宫。”
李蕙儿和团团却毫无反应,如同木头人一样呆滞站在原地。
侯猛猛地回头,一众甲士沉默站立,整个客栈如死寂一般。
“坏了!”侯猛一惊,暗道:难道这公子会妖法!他立即背靠着墙壁,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侯猛的周围如云遮雾绕一般变换,只见他神色恍惚,莫名其妙就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金色大殿上。
“这是?”侯猛觉得眼前景象颇为熟悉,霎那间后脊发凉,一根根汗毛立起。
唐国大内太和殿?
一道熟悉嗓音从天际传来:
“偷生不易,且珍惜。”
侯猛抬头一看,只见那年轻公子身着一袭纯白道袍,盘坐云端,面前摆着一案瓜果茶点,而他对面那人,正是皇帝李濂。
李濂神情木讷,不食不饮,如同先皇修筑的皇陵里的一尊陪葬兵马俑。
侯猛双膝颤抖,朝天际喊道:“公子且饶了末将性命。”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侯猛的肩膀。
侯猛僵硬地转过头去,却见着一同与他生活十年之久的结发之妻。他的夫人身着缟素,手里牵着两个孩子,皆披麻戴孝,神情漠然空洞。
侯猛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后退了数步。
侯猛眼睁睁地看着他爹,他娘,亲戚,好友,邻居,同僚等等他认识的人凭空缓缓浮现在他面前,甚至连他都早已忘记的某个翠香楼里的姑娘也站在眼前人群中。
众人不断逼近侯猛,脸上逐渐浮现笑意,嘴角裂开,扯到了耳根处。
“仙师,收了道法吧,小人知错了。”侯猛眼泪鼻涕一齐流出,他实在无法接受眼前这诡异一幕。
其余甲士也是一般,只看见那俊俏公子如同神祗端坐云端,自己曾经的经历、如今的念头,都在这人面前暴露无遗。
客栈内坐在条凳上的孟珂放下手中茶水,虽面对着一堂的瘫软在地的甲兵,他却饶有兴趣地见着眼前这一幕幕。
除了侯猛,连同大堂内一众甲士,客栈外结阵弓弩手,皆是一同被他拉入梦境。上百人的梦境,同时在他心神里演绎。而孟珂却可随意翻阅这些人梦中记忆,篡改或删减。
孟珂原本是在玄真观汗牛阁里偶然翻到了这本可以让施术者拖人入梦,又在梦中杀人的无名法诀,只是这本古籍封面写着一个“曹”字,估计是作者姓氏,孟珂就将之命名为《曹氏剑经》。
当时苦茶真人还劝过孟珂,再择其他功法研习,因为这本剑经实在太过考验魂魄非极其坚韧者难以有所成就,且稍有不慎便会随敌人一同入睡,不再醒来。
孟珂却出乎意料地在短短三天之内便将功法小成,还兴致盎然地拖着细雨丫头做了试验。可怜的细雨在自个儿梦里被孟珂百般捉弄,直到现在都还会时不时扯一扯自己的小脸,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孟珂拉入的梦中。
李蕙儿和团团眼睁睁瞧着五大三粗的侯猛闭着眼睛站着原地,面色惨白,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滴落。
孟珂笑着转身朝李蕙儿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呢?”
李蕙儿被孟珂的神仙术法惊呆,想不到这公子还真是有本事,说了帮助自己二人,果然言出必践。而自己刚刚的确错怪他了,也不知道他生自己气没有。
李蕙儿久久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妾身李蕙儿,这是我的侍女团团。”
团团在一旁使劲点头。
离了宫外,李蕙儿便不再自称本宫,若是有的选择,她宁可生在平民百姓家中,也不愿在深宫金阙里长大。
“在下孟珂,华玉山玄真观人。”孟珂笑问道:“李姑娘离家出走定是有什么难处,外面再好,也不如家里,更别说是皇家。”
李蕙儿不再计较这厮之前捏自己小脚的举动,低头想着自己偷跑出宫的原因,眸子里的亮色竟一褪而去,默不作声。
孟珂见李蕙儿的失落神色便也没追问下去,玩笑道:“不过李姑娘可是答应过我给我做一路的梳洗丫鬟。”
李蕙儿揪着一缕儿耳畔头发,喃喃道:“情急之下,公子莫要当真。”
“李姑娘说话不算话?”孟珂逼近站在墙角的李蕙儿。
“你……你干什么!我警告你别……别过来。”李蕙儿抱着团团,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孟珂伸出一只手去,捏住李蕙儿的下巴。
李蕙儿退无可退,脸上再次飞上两片红霞,她仿佛认命一般,昂起小脑袋,轻轻闭上眼睛。她甚至能感觉到越来越逼近的孟珂呼出的灼人热气。
如果是孟公子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给他……
孟珂突然松开李蕙儿的下巴,凑到李蕙儿耳边笑道:“美的你,这还是小道的初吻呢,才不会轻易给你的。”
李蕙儿本已经默认了任这俊俏公子轻薄,又迟迟没有等来那一抹温热,忽然耳畔忽然有热气传来,不由得身子一软,若不是团团撑着她,恐怕早就扑到了孟珂身上去。
初吻,不给我?
李蕙儿这才反应过来,但明明是孟公子占了自己大便宜,却说得像是自己才是那登徒子一般,又一联想到刚刚自己心里想的那些羞人不已的话,哪里还有脸见那孟公子。
她双手捂脸,像一只害羞的鹌鹑将脑袋埋在团团肩上,不敢看孟公子一眼。
“公子请自重。”团团好不容易鼓足胆气,软软糯糯道了一句。
孟珂连连点头,转身打了一个响指。
“醒来!”
侯猛等一众甲兵陆续醒来,抚着额头,人人脸上都带着几行泪水,神色惊恐。
孟珂笑眯眯地走到侯猛身前,道:“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吗?”
侯猛眼神一凛,连连点头,道:“情报有误,公主确定已经离开唐国了,行踪未知。”
孟珂拍了拍比他还高半个脑袋的侯猛,笑道:“挺上道。”
侯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当着这么多手下弟兄们的面,脸都丢尽了,谁能料到这么一个年轻英俊公子,道法竟如此高深。除了惊恐外,侯猛真心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坐井观天,竟不相信世间有高人神仙。
“公子大可放心,今天之事,没有一个人会说出去。”侯猛低头弯腰道:“可是客栈这边?”
“我自由妙法让众人忘却。”孟珂直勾勾地盯着侯猛,经历过孟珂手下术法的侯猛,只觉得身前公子如一汪绿水寒潭,深不可测,令人恐惧。
侯猛一声令下,披甲军士有序撤出客栈,纷纷上马,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给公子添麻烦了。”侯猛一拱手,策马扬鞭,率着百余甲士一溜烟儿地无影无踪。
孟珂回身对着李蕙儿笑道:“你看,人都走了。我惹出的祸,我替你解决了。”
李蕙儿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去,啐骂道:“谁要你帮忙,多管闲事。”
孟珂一拍脑门,问道:“话说你去楚国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留在许国?”
李蕙儿低头柔声道:“我哥在那边,我去找我哥。”
孟珂道:“你哥?不也是皇子吗,怎么会在楚国,作质子吗?”
李蕙儿有些难为情,道:“我哥也是偷跑出家的。”
孟珂一下就反应过来,合着这李家皇子皇女出逃还是有前例的呀。他不禁可怜起了唐国龙椅上的那男人,这是作了多大的孽,连儿女都不愿侍奉在自己身边,真是家门不幸。
李蕙儿拉着孟珂就要往外走,显然是要趁早赶路,赶紧离开此地,越早到达楚国颢都越好。
孟珂笑问道:“那之前答应了的洗衣做饭……你看?”
李蕙儿脚下一空,被孟珂赶紧一把扶在手中。手心里的感觉软绵绵的,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了棉花的触感。
李蕙儿挣脱孟珂的手,本要斥责孟珂,又忽然觉得本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才没踩实,孟公子扶住自己也是好意,怎能怪他呢?
李蕙儿看着孟珂白净的侧脸,见他目光纯洁,好像并无龌龊心思,不由得脸上发烫,她自己都记不清今天自己的脸红了几次。
“谢谢。”
孟珂没再提洗衣做饭一事,松手笑道:“脚下看路。”
李蕙儿轻点螓首,嗯了一声,团团赶紧上前跟着自己的主子,目光警惕地看着孟珂,对李蕙儿悄悄道:“公主,我看这个公子不像个好人。”
李蕙儿伸出手来敲了敲团团的脑袋,道:“乱说,人家孟公子刚刚才救过你我。”
“可是他刚刚……唔唔!”团团的嘴被李蕙儿一把捂住,李蕙儿偷偷看了那孟公子一眼,只见孟珂早已走到后厨位置,并没有注意到团团的言语,这才松开团团的小嘴。
李蕙儿扯了扯团团的耳朵,道:“不要乱说。”
“知道了,公主。”
团团哭丧着脸,心道:明明是那孟公子有意轻薄公主,自己此举是在保护公主呀,为什么公主要生我的气!团团越想越气,脸鼓成一个包子般,别过头去,不再和主子说上一句话。
“入梦。”
孟珂走到后厨,将那些担惊受怕的客人们的记忆一一篡改后,道:“醒来。”
孟珂这才带着两女走出客栈。
“你们的行李呢?”孟珂问道。
李蕙儿指着团团肩上背着的两个小行囊,道:“都在这里。”
孟珂笑道:“就这点儿呀?”
李蕙儿委屈巴巴地说道:“行事匆忙,只带了一身换洗衣服和些许干粮。”
“有无车马?”孟珂又道。
“没呢。”团团接话道:“我和公主是搭牛车来这个镇子的。”
李蕙儿柔声道:“团团,说了别叫我公主。”
团团笑道:“嗯嗯,小姐。”
孟珂见两女身上什么也没有,便无奈道:“我去牵三匹马来,争取明天晚上能赶到尚阳郡城,我们去那里置办些衣物,最好再买上一辆车马。”
李蕙儿笑道:“孟公子做主即可。”
为什么总觉得这公子越来越好看了?
李蕙儿一双美目在孟珂身上流转,孟珂察觉到,浑身不自在,连忙跑去马行买马。
团团用肘抵了抵李蕙儿。
“干嘛?”李蕙儿目送着孟珂远去,突然被团团打断,没好气地说道。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公子了?”团团问道。
“没有!”李蕙儿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断金截玉道。
“明明就是!你眼睛就一只扑在那孟公子的身上,从客栈出来,都没看看我跟上你们没!”团团也不甘示弱。
“没有就是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