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口镇马行很小,马棚里的五六匹马儿正低着头颅,咀嚼草料。
李蕙儿和团团站在老远,压根不敢靠近臭气熏天的马行。孟珂只得亲自找到马行主人,挑了三匹马行最好的马儿,却也是花色驳杂,品相中等。
李蕙儿见孟珂牵着马回来,有些兴奋。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李唐皇朝虽已没落,但对于皇子公主们的培养还是颇为伤心。李蕙儿虽然懂得骑术,但在皇家御苑木兰围场里骑马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又有太监宫女在前牵马,自己当真没有太多体验,只是觉得坐久了屁股疼。但试问哪个少年少女心中没有一颗闯荡江湖的豪情梦想?
李蕙儿不敢否定他人,但她知道团团肯定没有。
团团眼见着李蕙儿翻身上马,略有生硬地扯住缰绳,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团团便跑过去紧张道:“小姐,小心别摔下来。”
孟珂也是翻身上马,一袭墨蓝法袍在空中绽开,动作轻盈,赏心悦目。
孟珂其实还是第一次骑马,不过他尽力装作一副熟练老手的模样,一时间也没被两个外行人看破。
“孟公子好身手。”李蕙儿赞道。
孟珂笑容灿烂,道:“团团怎么还不上马?”
团团扭捏着,李蕙儿便替她道:“团团不会骑马。”
李蕙儿拉着团团,让团团坐在自己身后,两人共乘一骑。
“死妮子,你怎么又胖了些?”李蕙儿将团团拉上马后,问道。
“哪有!”团团死死搂住李蕙儿的细腰,无论李蕙儿怎么叫其挪开,小手就是不肯撒。
两个姑娘身材娇弱,身下那匹黑色马儿懒洋洋地叩着蹄子,似乎没有太大负重感觉。
孟珂将多余的那匹马拴在身侧,驭着马儿小跑在前,时不时看一眼身后两女。
两个姑娘一路打闹,娇笑连连。
三人一路北上,孟珂反正是下山闯荡红尘,虽然目的地是南楚云梦大泽,但时间并不着急,陪着两女北上许国,坐船南下也不失为一番游历。
夜里,孟珂三人露宿的是一家官道旁的驿站,那驿站老叟在受到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后,便并未索要官凭路引,还给安排了两间较为干净的房间,忙前忙后地烧水煮饭。
李蕙儿和团团这几日心力交瘁,好不容易不用提心掉胆赶路了,安置妥当后便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孟珂端了些馒头腌菜过去,但两女并没吃太多,早早熄灯,倒头便睡。
孟珂则回到自己房中盘腿运气,争取尽早捕获那瞬跻身紫府境界的契机。
一夜安稳觉。
次日清早,李蕙儿打着哈欠坐在马上,团团紧紧抱着她的腰肢,将李蕙儿扶好,生怕自家小姐一个瞌睡,栽下马去。
孟珂策马在旁,和李蕙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哥在那边做的什么营生?”孟珂好奇问道。
李蕙儿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他来信,说他在那边混了江湖,如今似乎是宗师武夫境界。”
李蕙儿打起精神,偏头问道:“孟公子,你当下是什么境界呀?”
“我?”孟珂笑道:“如果正面相逢,姑且能打五六个你哥那样的。”
这还真不是孟珂自大,因为修士的境界和武夫境界不同,修士练气,筑基境界或许还和那些三品,二品的武夫实力旗鼓相当,但一旦到了灵海,周身灵气如臂所指,与人问剑事半功倍,一个灵海修士至少能打两三个一品武夫。而孟珂这般根基稳牢,功法上乘,法决层出,底蕴颇多,又是灵海境瓶颈,战力比起紫府境界修士都不逞多让,而一个紫府,往往能独自面对五个以上的宗师武夫。
修道需要根骨,天资,时运,而武夫门槛相对较低,走武道一途的人自然比修道者多得多。就如华玉峰,山上两三百年积累也才数百道人,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初入门槛的练气,筑基境界。但若去山下王朝军伍中一看,一位千夫长手下至少有十余位二三品武夫。
李蕙儿毫不怀疑地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三人抓紧赶路,午饭也是在马背上解决的,终于在天黑时分抵达了尚阳郡城。
暮色渐起,郡城门外那棵硕大桃树下,排着一队长长的车马行人,皆要进城。看样子有不少人是刚刚从那城外枫林游山涉水,郊野赏玩归来。
孟珂提议道:“要不然我们明日去郡城外那处枫林瞧瞧?”
李蕙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孟珂的提议,毕竟有孟公子一路同行,稍微慢些北上也是无妨。几人不直接南下,主要还是因为李蕙儿担心她父皇回来亲自堵截她,多生事端让孟公子为难。
几人入城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定了两间甲子号客房。
客栈的掌柜是一位丰腴妇人,姿色平平。
丰腴妇人见孟珂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又见李蕙儿蛾眉绛唇,气质温婉可人,立马赶走接客小厮,亲自领着几人上了楼。
“有劳掌柜的了。”孟珂笑道,温润如玉。
丰腴妇人花枝招展地笑道:“妾身林氏,公子不必客气。想必三位定是来参加后天华玉峰狮子寺的水陆祈福普渡法会的吧?辛苦几位客官来得早,要不然等到明日,估计城里客栈无一不满,找个住处都千难万难。”
孟珂皱眉,随意找了个借口,问道:“狮子寺?我和夫人北上省亲,碰巧路过此地,敢问这狮子寺是个什么来头?后天那场水陆祈福普渡法会又是怎么个做法?”
华玉峰三宫七观十二洞,作为气象蒸蒸日上还已经隐隐成为华玉峰山上执牛耳者的玄真观嫡传,孟珂还着实没有听闻峰上有过一座叫作“狮子寺”的寺庙。不过他也确实想见见那狮子寺是个什么佛门禅寺,竟敢在尚阳郡内正大光明冒名华玉峰行事,真欺我华玉峰道人下山得少,消息滞涩吗?
什么?省亲?还说我是他娘子?这都都什么跟什么呀!
李蕙儿瞪大了眼睛,脸蛋通红,悄悄伸出手去掐孟珂腰间的软肉,叫他乱说!
孟珂好像身后长着眼睛一般,连头都没回,就反手捉住了李蕙儿的小手。李蕙儿挣了好几次都没能挣脱,咬着银牙,用大拇指的指甲使劲在孟珂的手上狠掐一记。
孟珂竟没有放手,捏着一只软软柔柔,细若无骨的小手,让他忍不住忘记狮子寺冒名一事,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李蕙儿见孟珂没反应,又看到他手上被自己掐的手指肉深深凹陷进去,愧疚不已,又连忙用唯一没有被孟珂捏在手心的大拇指为他轻轻抚平。
李蕙儿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心里本想问问前面孟公子是不是真的被掐痛了,其实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掐他的嘛,但他终归还是没好开口,任由孟珂抓着自己的小手上楼。
李蕙儿身后的团团背着两人份的行囊,一抬头就见着面前这一幕。团团嘟着嘴巴,大有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深闺怨妇神情。
林氏将几人带上三楼,几间最好的甲子号房间都在此处。
她将钥匙分别递给李蕙儿和团团,冲李蕙儿笑道:“你家相公真是体贴,连侍女都给定了一间甲子号房间,换做是城里那些家财万贯的员外老爷,他们可舍不得呢。”
李蕙儿百口莫辩,自己的小手都被孟珂拽在手上,又怎好解释。
团团一脸悲愤地拿着钥匙,开了其中一间房门,气呼呼地对李蕙儿道:“小姐和老爷住一间,天经地义的事。我一个丫鬟能住这么好的房,都是托老爷心善的福气。”
孟珂见林氏款款下楼后,笑道:“刚刚说你是我娘子只是权宜之计,李姑娘别忘心里去。”
李蕙儿低下头去,撩了撩耳边垂下的头发,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小手。
孟珂这才发觉自己还牵着李蕙儿的手呢,于是马上松开李蕙儿,道:“你要掐我,我只能这般,还请李姑娘见谅。”
李蕙儿这才惊觉,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被占了便宜,这孟公子竟还有脸做出自己只是正当防卫的腼腆模样,修道之人都是这般道貌岸然的吗?
李蕙儿捏紧了粉拳,生怕自己忍不住就朝孟珂砸去,但抬头见着孟珂那清澈纯净的眼神,如同夏夜的天幕般深邃地望着自己,她肚子里的气不知为何陡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眼前孟公子。
他为了我得罪了父皇,又一路护送我北上继而南下,孟公子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呢?换做是别人,他会这般无微不至么?他这么好看,肯定会有好多女孩子会喜欢上他吧,但自己的容貌也绝不输与她人的。而他会不会就是因为喜欢自己才答应护送自己主仆二人一同前去楚国颢都呢?
一时间李蕙儿心如乱麻,红着俏脸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孟珂蹲下身子,抬起头认真看着李蕙儿说道:“李姑娘,时间不早了。你和团团还得上街买些日常衣服呢,总不能一路就穿着这两身南下楚国吧?”
李蕙儿这才记起这件事,细若蚊吟般嗯了一声,飞快跑回了和团团两人的房间。
孟珂转过身去,以拳击掌,暗道自己刚刚行事太过孟浪,平日里和观内外几个小丫头的亲昵举动已经习以为常,现在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轻薄了李家皇室的沁玉公主,果然还是自己修心不到家。
孟珂打开门锁,进到房间。房间很大,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梨花木鸳鸯红帐大床。
孟珂褪去靴子,轻轻躺在床上,却又神差鬼使地想起李蕙儿含情脉脉的秋水眸子和时不时微微泛红的白皙小脸,果然心猿意马最难斩却。
孟珂对玄真观内细雨,月竹,藻雯几个小丫头大多是父兄对姊妹这样的情感,对隔壁斜月观的青果,有些男女之前,但又更趋近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真感情,只是下山遇见了落跑公主李蕙儿才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是师尊师姐最爱挂在口中的缘分?还是那些说书故事里少年游侠惊鸿一瞥便能记一辈子的心上良人?
孟珂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了婚约,下山历练最好还是斩断红尘,不要招惹别的女孩子为好。
师尊苦茶在两年前亲自奔赴南楚那座碧珠府,同碧珠府那位老金丹为孟珂求得一桩婚事。此次孟珂想去云梦泽,未尝没有提前远远见上那位天之娇女一面,两年里都是一些平平淡淡的书信来往,口吻不亲近也不疏远,
这就是大宗门之间的联姻,如同孟珂大师姐何荷和东海三山金丹剑修孔胤一般,于双方皆利。感情可以慢慢培养,道侣也不是一朝促成,但是入了宗门,得宗门资源功法栽培,你就总得为宗门尽些职责。谁又能转脸不认挖井人,跑去做那人间自在逍遥客?
孟珂暗叹一声,有些失落。
“孟公子,你收拾好没,我们该上街去买衣裳了。”团团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情愿,似乎不像带上这个勾搭自己家小姐,又不知来头,让人担心不已的孟公子。
孟珂稳了稳心神,翻身起床,蹬上靴子,平静道:“来了。”
心如止水,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