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心底里明白接下来注定有场恶战,不敢松懈,只是小心地走着。但荣德心底里排在第一位的倒不是即将面临恶战的紧张,她隐隐有些期待和害怕见到那个人--与她素未谋面的父亲。
听袁颂和宇文畅那指代不明的对话,其实也多少能映证她的一些猜测,这次他们遇上的异域人是为他们而来,其目的多半是试探自己这方的实力。而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怎样的立场,或许这次只在流沙山生长的乌头草重现市场,已经窥视出他一点点的选择。
而如今她站在这儿,到底是以怎样的身份呢?又是不是制约她父亲一颗并不有用的棋子呢?她突然回想起出发前姑姑问她的问题,你到底为何到这儿来呢?她的坚定似乎在这漫无边际的黄沙高山之间,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嘶吼的马匹扯断了荣德越来越多的思绪,宇文畅极快勒住有些不受控制的马匹,后面的队伍也顺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了没反应过来还在往前走的荣德的马匹。
荣德慌忙牵住马绳,她看见正前方一支闪着银光,带着冷气的长箭直直插在地上。
对方显然没和他们起冲突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射一支箭来打草惊蛇,这更像是邀请的意思。队伍里的人发出了点小声议论的声音,宇文畅只是站在那支箭前面的空地上,静静地坐在马上,没有任何动作和表示,但荣德清楚地看见他握剑的手上绽出的条条青筋。
不短的停滞,让队伍里那点点议论的声响消弭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最后除了马儿抽鼻子的声音,荣德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这世上任何一种声音都没有极端的宁静更让人恐惧,荣德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但她又格外清楚,其实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这样沉闷的氛围延续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在黄沙上只发出哒哒的声响。为首那一人身上佩着厚重的铠甲,金器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沉闷的马蹄声中显得尤为清晰。
荣德认出了那人,是白卓。
荣德同他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打扮,但不知是什么缘故,荣德总是能够在一群人中清楚地认出他,不知是他深遂的五官,又或是他站在那儿就表现出的不羁的气质。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白卓的眼光一直盯着他,但出口的话却是说给宇文畅听的。"宇文将军,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走哪儿都能碰上。
将专程来堵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委实是个人才。宇文畅讥诮一笑、蛮不在乎道:"缘分就免了。我对遇见白将军可没什么兴趣。"身旁有一大汉显是看不下他们二人这般磨磨唧唧,将大刀一甩,吼道:"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想走!"
荣德顺着声音望去,见那人一双巨大熊目直直盯着自己,就这般猝不及防,还真被吓了一下。荣德看他脖子上裹着布巾,这才记起这就是上次那个被她威胁的彪形大汉。他瞧着自己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荣德没觉得害怕,反倒是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也伤了不少人,但这找上门来像是要报仇的是头一个。
原来复仇真的能带给人快感吗?荣德盯着那人闪着异样光芒的眸子如是想。那人盯着荣德的眼神,就像狮子要将猎物撕碎时的模样。宇文畅催动马匹向荣德方向移动,挡住那人分外不善的眼光,朗声道:"怎么好好的将军不当,却非得做占山为寇的土匪吗?"
那人的大刀在手上握着,不停地乱晃,眼神凝在荣德的佩剑上,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但很明显,白卓是这一队人的指挥,他不发令,那人虽早已无法按捺,但还是没有立马出手。
白卓瞥了一眼旁边着急的手下,却依旧从容地对着宇文畅的话锋接下去,"我们来也不是来结仇的,只是….…"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欣赏,一丝挑衅看向被宇文畅挡在身后的上官荣德。"只是想向上官姑娘请教一二。"
荣德心底里清楚这样做必然是有缘由的,虽然猜不出,但也知道贸然应战的行为有多鲁莽。可心里那股子气却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上一次她身体不舒服,所以只好使些诡计脱身,面上总觉得不大光彩,而这一次两方人数相当,还有宇文畅,她不知从何处油然而生一种安心感,更是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了。
但她面上平静,只装作没有听见刚才指名道姓的一番话。宇文畅挡在她身前,几乎完全隔绝了二人视线交汇的机会。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步,宇文畅隐约能猜出这群人造访的目的。或许真的有人是为复仇而来,但白卓一直试图让荣德应战的行为倒已将他的目的展露得明明白白。
倒也不是宇文畅托大,荣德对敌的能力在他带着的这群人之中也只是中等偏上。虽然有鸳鸯剑在身,但那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力气经验远不如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但若说这群人只是想挑个软柿子捏,这边还有个袁毅,武功不强,身份却足够尊贵,所以他们这番大张旗鼓又冲着荣德来,应该是为了引出一个人-荣德的父亲。
如果单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当然希望可以让欧阳钦书出现,借此了解乌头草的真相,但那个人是身后女孩的父亲,不管她的父亲最后选的是哪一方,对她都是一种伤害和无奈吧。
宇文畅很快就想清了其中的利弊,但他的决定却也很清晰。虽然钦书的出现于他是百利无损失,可他还是希望荣德可以做自己内心的选择,而不是被亲情大义绑架。
想到此处,他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剑猝然出鞘,带起极厉的一股风,直直地就撞在白卓的面门上。
白卓瞳孔可见的骤然发大,一直噙在嘴角的淡淡笑意也消弭在疾风之中。他心里没想过发难的会是宇文畅。因为不管宇文畅猜没猜出他的意图,都不会这般急着打乱平静。
他立马勒马转了方向,避开这狠辣的剑气,但到底事发突然,这急转之下,马蹄前扬,缰绳从他手里滑脱。白卓反应极快,缰绳一脱手,他便借着马向后仰的劲力,一个旋身,稳当地落在地上。
长剑已握在白卓手里,而浅淡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依旧一副从容之态,刚才的狼狈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白卓身旁的大汉拎着大刀,迎着那剑气便要冲向宇文畅,补上了白卓因躲避而流出到底空隙。宇文畅本也不打算这一下能伤到谁,所以虽然出剑气势狠戾,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气。
见那大汉拎着大刀迎了上来,他手上长剑急转,直接没有任何停滞地撞上了大刀的刀锋。金属碰撞发出极刺耳的一声巨响,那大汉处在下面的位置,宇文畅骑在马上,那剑自大汉头顶甩下去,其实宇文畅是占了先天的优势,可他所专不是力气这道,剑法也更偏灵活,和刀拼内力,只是以己之矛,击尔之盾,本身没有比较的意义。
宇文畅没有继续用剑怼着刀锋,他顺着刀锋的方向,卸掉二人相抵的一股力气,将剑收回自己的方向。但纵然是顺势而为,虎口处还是被刚才那一下震得生疼,面前这人处于颓势,却依然有这般大的力气,实在不是能够轻易打败的强敌。
宇文畅想起刚才那大汉的喊话,知道这就是上次被荣德挟持的那个人。他下意识地向荣德的方向看去,只见荣德已握双剑在手,显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但她并没有从离开原先的位置。纵然有再多的私人恩怨,但她还是愿意信任自己的。
那大汉似乎也不完全没有脑子,看出自己一身蛮力在宇文畅手底下压根讨不到便宜,只是空耗力气,于是也不恋战,大刀上的力气一被卸下,他就躲开了宇文畅长剑可以控制的范围,但也没有躲开太远,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依旧在荣德身上盘旋。
双方似乎在一次小小的试探后,又陷入了一场胶着之中,但几乎人人都握剑在手,早就不复刚才那般平静了。
白卓站在地上,面上有笑,但能够清晰地瞧出他眼中的淡漠,显然心情不佳。他手上只有破译的鸳鸯剑阳剑,算是流沙山的半幅地图。其实阵法内容大同小异,如若他往前走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越过流沙山,只是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毕竟前人已经证实过了拿命赌确实可以走出去,但都是平局,真真正正地以命相抵。
他们祖先给后辈留下的半幅加密地图,其实已经足够让子孙后代被奉作各个部落的座上宾了,就连宇文畅也曾同他做过交易,为的是不把欧阳家再牵扯进这种边域之争中,可惜到底事与愿违。
其实把荣德拉进这件事中,有他的私心,正如宇文畅不想让荣德因为鸳鸯剑而卷进战争一般,这都是私心。他和荣德的经历不可谓不相似,所以遇上个与自己相似之人,难免会好奇她的遭遇,但显然在白卓看来,荣德比他是要幸运许多的。
白卓站在地上,手握长剑,而身旁的大汉也站在不远处,若他二人一同上前,恰好形成了合围之势,但宇文畅却是丝毫不慌。他正坐于马上,眼观二人,手中长剑微微抖动,发出很轻的声音,但却很清晰。
突然一声剑划过空气带来的风声打破了这般的寂静,宇文畅想都没想就迎剑上前,只是剑出一半,他却突然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出剑的竟是白卓。
白卓剑尖指的压根不是宇文畅,而是他身后的荣德。这反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毕竟他这般做,宇文畅只要出剑,就能在他的胸口上捅个洞出来,但宇文畅的剑在半空中的那一下停顿,被身旁大汉看得清清楚楚。
白卓这般做,还真就是大脑一时发热,或者说他心底里清楚,宇文畅不会对他下手。也或者他只是被一时的不服气控制住了理智,这剑就甩出去了。
宇文畅下意识地瞧向荣德的方向,他虽然潜意识里相信白卓不会伤害荣德,但还是慌张得厉害,剑已经旋了方向。
但荣德不会让任何人担心,她的长剑极快地迎上了这阵疾风,没有任何停滞地没入白卓的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