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就在山上,父母不让他出山,在山上可以看见山脚下热闹的景象,川流不息的车马,叫卖的小贩。一个孩子对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有充沛的热情,尤其还没有机会去解答自己的疑惑,所以钦书大了些,就很想下山去看看。
虽然父母明令禁止,可好奇心还是无法轻易被抑制,尤其在母亲怀孕之后,这样的冲动达到了巅峰。而这时候他最好的玩伴上官冥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最后各种因素的综合下,他还是踏出了复姓山。
上官冥儿算是他儿时唯一的玩伴,在妹妹出生之前,他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只有上官冥儿。父母忙得厉害,所以也没什么时间陪伴他。而上官家帮自家的地方很多,所以虽然欧阳家对上官家仍有防备之心,但毕竟当时上官冥儿只是一个小女孩,牙都没长齐,谁又会去担心她呢?
当时特别具体的情形欧阳钦书已经有些模糊了,只大约记得自己和上官冥儿聊起自己的烦闷,父母没时间陪伴他,现在又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他可以体会到的一点快乐几乎全是来自上官冥儿。他那时候只知道用复杂来表述自己当时的情绪,却不知道这其实是茫然嫉妒还有一点期待混在一起。总之那个时候欧阳钦书对下山看看这件事有着极度的渴望,甚至可以称之为执念。
当上官冥儿说起带自己下山时,他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但也就真是一会儿,然后便是期待着去下看风景了。
那时的钦书因为父母的教导,再加上山上实在无事可做,所以虽然鸳鸯剑阳剑的剑谱里面的剑招他没学几式,但背却是背下来了。而这座荒山的阵法几乎是同流沙山的排布规则-模一样,万变不离其宗,钦书有了那样的基础,走出去也不是太难的事。
更重要的是,季风和欧阳白芷怕山上的阵法伤到爱子,几乎是将所有有危险的位置全部告诉了钦书。所以钦书下山虽然废了些功夫,但还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山底。
即使到现下,钦书对于当时山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延街叫卖的小贩,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食物香混合着花香的馥郁气味,是极其陌生却又极其诱人的。路上小贩看他们两个小孩倒也是态度各异,有些觉得他们这般东张西望,耽搁了自己做生意,出言叱责。却也有些小贩瞧他们两个孩子独自在这街上,颇有些担心,好心帮他们打听家人。
但当冥儿拿出金锭子时,所有人的态度却又是变了许多。冥儿出手阔绰得厉害,钦书但凡多看一眼的东西都给买下来,不一会儿,手上吃的玩的便堆了全身。钦书也不是傻子,觉得这样太过招摇,但冥儿摇摇手,示意他不必担心这些。
那些小贩确实也不敢对这些金子有啥非分之想。毕竟冥儿那钱袋上绣着大片上官家的徽纹。即使她不是上官家的人,也同上官家关系匪浅,这样的身份又有谁敢轻举妄动呢?但钦书并不知道其中关窍,只是觉得这山下世界确同冥儿描述的一般精彩纷呈,有趣万分。
就这般走走逛逛,很快就到了日暮时分。纵然钦书心中仍有不舍,但这半日的游玩也算了了他一直的夙愿,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在回去之前,他同冥儿道别,冥儿犹豫了片刻,嘴唇轻动一下,似有话想要出口,但到底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钦书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情况。冥儿还是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要不要去我家玩一会儿,你好不容易下山一趟。"钦书虽然心中是有些渴望的,但时间确实也晚了,他这次下山也是瞒看父母的,再回去晚了,就更不好解释了。但确实冥儿一直陪着自己,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也实在太不近人情了。他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也认认路,下次去找你就方便了。”
冥儿点点头,走过去拉住钦书的手。夕阳倒映在小道上,撒下不均匀的淡黄色块,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好。
之后的事情钦书已然开始渐渐模糊。留在他印象中的似乎只有一块在夕阳下被描摩得金光闪闪的牌匾,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了。
再度醒转时,躺在一个不算柔软的床铺上,身旁坐着的是父亲。钦书对他是有一些些与生俱来的畏惧的,平时也不常同他说话。不过也是正常现象,父亲同他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习武,自然大多数时候要求都是严格的,但从心而论,父亲又实在是个温柔的人,纵然有时他犯懒或是愚笨地练不会招式,父亲也没有说过几句重话。
当然父亲坐在他身侧,能够给予他极强烈的安心感。现下四周浓烈的黑暗,只有点点烛光,这样的氛围多少都有点恐怖的气息。而见他醒转后,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父亲有些奇怪,但肚子里极强烈的饥饿感无法被忽略掉。房间里有香甜的糕点气息,更加剧了这种感觉。季风看出了他的心思,将放在桌上的那盘糕点端来,放在他面前。
钦书记得那盘糕点的味道其实很甜腻,并不太好吃,但那时饿得厉害,竟把一整盘都咽进肚子里。很快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头脑仿佛有个越来越重的秤跎压下来。到现在,也只恍惚记得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父亲坐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也许他说了些什么,但钦书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那是他见父亲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