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宇文泽当然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了,只得想着靠着记忆,如何不走错路。身后的追击声十分响亮,但能听出人数不多的样子,宇文泽其实心里也有疑惑,怎么看异域这次都是有备而来,刚才那么多的箭矢就是证明,没有足够多的人,根本带不了那么多的箭,可现下是什么缘故突然减少了这么多人,莫不是前面还有埋伏。
心里虽然万分忧心紧张,但他们已然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后跑去。宇文泽负在罗义的背上,自觉自己没什么用,只能更加留意身后的情况。黄沙漫漫,阻隔了他的视线,但声音却还是清晰的。
后面的人追击得很急,似乎没有章法,没有条理,只有纷杂混乱的脚步摩擦声。这很奇怪,按道理说,异域那边绝不会派一队散兵来对付他们,但军队如何会这般没有秩序。瞧眼下的情形,他们分明占了上风,即使宇文泽这边狼狈地逃离,也不会如此的混乱,他们内部是出了什么问题吗?宇文泽半是疑惑,半是奇怪地思考着。
身后的士兵在这般追逃之下,脚又踩在黄沙之上,每一脚都陷进沙堆里,再拔出来,走得已经万分艰难,更别说身上还背负着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宇文泽瞧着这样的情况,心里自然是忧心心疼。尤其是那些士兵不可抑制地因伤口撕裂而发出的痛呼,简直是在他的心上剜口子。
一个士兵似乎实在是支撑不住,他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而他身上背负的伤员自然是被狠狠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另一个士兵见他这般,也只得停下来,将身上的水袋递给他。那人打开,只得了一口涓涓细流,便见了底,就和往沙漠里浇了一杯水一般,才倒下去就没了踪影。
身上携带的水袋数量看得很清楚,不多,在刚才的那场混战之中丢了不少个,而且幸存的水壶里也没几个是满的水。一个老兵瞧见这般的情形,心里已经有了数,他示意背负自己的年轻士兵,将自己放下,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宇文将军及时止损吧。”
虽然他说得简单,但宇文泽还是很容易听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这样的事情在战场上实在太常见不过。如果主帅指挥不当,中了敌人的埋伏,便免不了留人下来断后,或者说把资源集中起来,留给能力更高或是更有可能逃脱危险的人。现下也是一样的状况,只是这样的情况,宇文泽从未遇到过。
他年纪小,从小也是在正统的训练下长大,军法武功都是上乘,自接手军队后,几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败仗,这样的崩溃。难免一时心里悲痛太过,才失了分寸。“就这般吧。"宇文泽闭了闭眼,“把食物水都集中起来。”他示意罗义将自己放下,预备也同那些士兵一般,但罗义没有动作。
宇文泽心下着急,声音不自觉大了些道:“罗义,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我也该留下。”罗义不答,只是用了更大的力气固住宇文泽,生怕他乱挣扎又伤得更重。那老兵复又道:“将军时间不多了,若还为余下的弟兄着想,就不要在这件事上再起争执了。”
宇文泽何尝听不出这是在帮他解围,免得余下的人对他不公平的行为产生不满,甚至愤恨。话说到这个地步下,他哪还有再争执的想法,只得乖乖地拎着收拾出来的食物和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虽然那老兵不愿意收他特意留下的一些水和食物,因为没必要,都是要死的,还不如省下一些给还要前行的人,可宇文泽执意如此,他说水和食物是计算好的,肯定够了,他如何能看着自己的弟兄太过狼狈地死去。
老兵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的行为的一点补偿,虽然实在是多此一举,但到底也是念着他的一片好心,没再出言阻挠。
他们步行走不太快,后面虽然有追击的声音,但不知因何缘故,一直看不见他们的人马。只是走了片刻之后,黄沙使得眼睛被阻隔,那些留下来的士兵也已经看不见了踪影。
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宇文泽倒也没再生出自我放弃的念头。他强忍着腿部钻心般的疼痛,努力地强撑着精神,顺着那鸟的方向,默默地对应着心中的地图。
那鸟虽然行径可恶,但确实是有很大用处。它毕竟是飞禽,在空中视野好,再加上对气味敏感,宇文泽心底里对方向愈来愈强的预感,告诉自己方向肯定是正确的。
心中才略一放松,眼前突又被一片人影挡住。面前人皆是衣服破烂,面色灰白,显是极其狼狈的模样。但眼里却闪着凶光,无端让人想起恶狼遇见食物的模样,似要把面前的所有人都撕碎一般。
宇文泽自然一眼就看出挡在他面前的是哪方的人,只是异域人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来?他不觉得异域人这般模样还有能力再赶尽杀绝,待与他们目光相接,看见他们眼神所向,知道他们心里所料。
“护好食物和水。”
他命令一下,所有士兵都将原先背在身上装着食物的包裹护在怀里,然后长剑在手,全副武装,看起来就是井然有序,不是那般轻易就可以拿下的。
异域人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这次来的是精锐兵力,原想着根据钦书提供的时间,提前一日来流沙山布局,无论如何都要将宇文泽的命留下。哪知道欧阳钦书坑骗了他们,等了两日,还没看到宇文泽的身影,食物和水虽然多带了一些,但到底也支不住这么多人一日一日的消耗。他们知道是上当受骗,所以已经在一部分一部分地撤离,却没料到第三日正午还真等来宇文泽一行,但他们人手不够,又没有足够的食物,这才让宇文泽一行人逃得生机。
只怕他们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宇文泽一行人刻意将时间提前一天,只怕他们现下也做不得这般围追堵截一事,当然他们自己也没信过钦书给的时间,也故意将时间提前了一点,这才让钦书计划的时间凑巧成功。
异域人也不同宇文泽他们废话,一股子莽劲就冲过去要抢夺宇文泽手上的资源。可见是饿急了。但这般莽打莽撞,显是难以从对面列阵精密的士兵手中抢来食物,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虽然明知道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虽然占了上风,但这般一直打下去到底消耗的还是己方的力气。宇文泽双腿已然痛得麻木,在这般放任下去,这腿纵然治好了,也得留下病根。罗义背着他,躲避格挡皆不方便,而且对面也瞧出如今的形势,他们压根讨不到便宜,干脆也不想着去抢夺食物和水了,干脆用锋利的剑刃向对面不管什么地方狠狠砍去。有不少布袋和水囊被划破,撒了许多干粮在地上,异域人倒也不嫌弃,夺过来连沙子都不及擦,就往嘴里塞。
宇文泽看着心痛不止,这些都是自己兄弟用命换来的。看他们这般,就好像是在饮髓吸血,无比憎恶的模样。他看着四处茫茫黄沙,一时也再难以下决断,原路返回当然是最为妥当的办法,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异域人分明是瞅准了他们这般的心思,所有人都堵着路,压根不给他们一点突围的机会,只能陪着他们硬扛。
宇文泽看看天上还没飞走的阳鸟,或许是因为地上浓烈的血腥气,它没有走远,站在这场混战不远处,似乎打算等这边动静一消停,就弄些腐肉来填填肚子。宇文泽心道:“只能赌一把了。”
宇文泽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道,又指了指那鸟。罗义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虽然他心底有犹豫,觉得宇文泽这般做法有些太过冒险,但在战场上听将军的命令,几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任。他立马按着宇文泽指的方向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捎上那只正在看热闹的鸟。那鸟死命挣扎了一些,但到底身上有伤,过了片刻就不再乱动了。
宇文泽倒不担心会和他们走散,来之前他们都带了信号,即使真的分开了,信号倒也能够明确位置。如今已是最下之策,只能保存资源,想办法避开异域人的阻拦,然后再汇合了。
异域人见他们四散开来,心里知道他们打了怎样的算盘。可他们现下的状况,已不容他们再四处追人,只能咬咬牙,挑了明显是领头人的宇文泽的那一支追了过去。
原先还有不少士兵跟在宇文泽后面,但他却全都让他们停了下来。异域人选择追击他,是他完全有所预料的结果。他让他们先寻个地方待下来,尽量不要走动,等异域人完全引开,他们就跟着阳鸟回去。他原本想将这个任务交给罗义,可自己压根无法行走,为了防止异域人瞧出破绽,只得又托付了一个信任的将领,让他尽快以信号为讯,将士兵集合。又将阳鸟交给他,吩咐他每日定时用人肉喂养,不能多亦不能少,这样阳鸟就会一直跟随着他们,帮他们走出流沙山。
这样做,其实就是将自己做诱饵,来换得大多数人的平安,这样下来,宇文泽情况极其凶险,且不说还有不少异域人围攻,就算他解决了那些异域人,他也很难再走出流沙山了。
那将领似有千言万语想劝说,但最后也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只鸟,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