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毅来到荣德帐前,那儿已经围了一些人,如今已至晨练时分,人多也不足为奇。可袁毅心底还是一沉,他看到站在最前的是军营之中资历极深的将领,季雪的父亲,季显。
马场的消息他们知道了,别的人也会知道。荣德的身份也不算秘密,军营中的小兵不知道,季显难道也不知道?他们能想到的关联,季显只会更清楚。所以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敌是友,对荣德又是怎样的想法,袁毅心中实在没有底。
但有一点他很肯定,季显对荣德必然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年季显和荣德父亲欧阳钦书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季显如果不是和钦书还有一点血缘联系,只怕当年就不会让钦书活着走出去。
袁毅在心里叹口气,这一次只怕他又要辜负自己的承诺了。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向季显打招呼“季伯伯”。季显点点头,他自有一股威压之势,大概是常年从沙场上磨砺出来的,站在他面前,就好像有一股重力压在嘴上,说任何话都要费很大力气。
袁毅实在无法直接去问季显的目的,只得找个理由去见荣德,给她提个醒。他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了那半块他随手揣进怀里的蝴蝶钗,想来也是个合适的法子。就借此发挥道:“季伯伯,我不小心拿错了别人的信物,我这要还回去,免得她着急。"
季显当然认得出蝴蝶钗是什么。他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觉得袁毅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便点点头给他让了条路来。袁毅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步伐进了帐子。
荣德已经醒了,她坐在床边,望着被阳光描摩得清晰的影子。这么多人围在她的帐子前,却又不进来,摆明了事有蹊跷。可她也猜不出具体是什么缘故,反倒只能干坐着,不敢轻举妄动。袁毅到了她的面前,她才略略松了口气,起身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外面人影晃动,到底把出口的音节咽了下去。
袁毅也不含糊,他当然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他走至荣德跟前,将蝴蝶钗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接着拉过她的手,轻轻写了几个字。
“异域下毒。”
他还想再写几个字,提醒一下荣德的处境,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剧烈的咳嗽声。这一嗓子也确实将袁毅吓了个够呛,待还要再写时,手竟然有些颤抖,竟想不出来如何去简写情况。
荣德虽然现下还有些恍惚,但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了一些关联。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懂得袁毅的意思,又顺势推了一把,示意他尽快离开。
袁毅知道再待下去,要是季显起了疑心,再派对人马看着他,那就彻底没了机会了,于是当下也不再耽搁,向帐外走去。
出去时季显抬头看了袁毅一眼,袁毅实在有些做贼心虚,没敢和他对视,极快地跑得没了影子,心里只暗暗祈祷宇文畅一定要将中毒的事情好好解决掉,这样他这边也就可以轻松些了。
宇文畅去得很快。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到了马场附近。马场这边气候较营地要暖和温和许多,所以自打宇文畅接下管理的任务,自己的父母大伯几乎都在此处待着,除了营地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才过去帮忙。但近些年,异域十分安分,几乎都是小打小闹,宇文畅一个人就能处理得体。所以宇文畅也许久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这次马场中毒,事情可大可小。马匹中毒固然是损失,但说到底解决起来比较容易,只需将中毒的马隔离开就好。在加上异域人这次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下毒,只是为了试试宇文家对荣德的态度,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宇文家老一辈的将领都在马场,下毒压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其实这些宇文畅在路上就想到了,当年乌头草中毒后果那般惨烈,怎么可能还会出同样的纰漏,纵然是作用于马匹,也还是让人难以理解。他不觉得自己的父亲会那般疏忽大意,心里实在难以想出异域人是怎么逃过那么多双眼睛成功下毒的。
他心里隐隐泛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测,难不成他的父亲是希望下毒的这件事情发生。他不敢再猜想下去,只得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向远处奔去。
宇文畅顺着路熟练地来到了正厅,果然他的父亲宇文澄坐于正中,他的面前摆放了一张椅子,显是早就在等待着宇文畅的到来。
宇文畅心里沉了一下,似是弄明白了些什么。他行至厅中央,像父亲行了大礼,然后才坐下。
宇文澄不和他废话,直接开门见道:“事情你都知道了,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宇文畅听自己父亲这么说还能猜不到缘由,或许下毒确实是异域人想做的事情,但父亲必然在其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宇文畅已经想明白这件事与荣德脱不了干系。他起身跪下,默不作声,等待父亲直接将目的说出来。
宇文澄素来了解他儿子的性格,见他这般不作询问,知道他已经猜出了自己大概的计划。宇文澄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他完全没想过那个小姑娘在儿子的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
“这次异域人投毒到湖泊之中,我们平日都是喝井里的水,自然没什么影响。马儿虽然喝了些下了毒的水,但我们发现得早,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异域人大费周章给马下毒,我实在想不出缘故。后来我就问了你季伯伯一些情况,这才知道原来你手底下来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小姑娘。"
宇文澄虽然口气温和,但宇文畅还是听出了他隐隐的责怪,责怪自己隐瞒了荣德的身份,荣德的到来。宇文畅不敢反驳他的父亲,但心底里下意识为荣德辩解,“她的身份难免遭人非议,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的身份,一开始就对她的行为带着偏见。"
“是吗?”宇文澄的声音突然低了几个度,宇文畅没听出他声音里怎样的情绪,嘲讽不信?总之不是什么好的心情。“你就不怕她是潜伏在军营里的,可能会给你致命一击的暗箭吗?”
“她不会是。"宇文畅的回答连大脑都没经过一下,就脱口而出。“那你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是?”“我……”宇文畅的答案终究还是犹豫了片刻,“只要没有人一直盯着她,她就永远不可能是。”
“没有人?”宇文澄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这么说,你觉得乌头草是我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拆散你们两个?”宇文畅知道父亲是动了大怒,也不敢再抢话头,只是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也是一副绝不妥协的姿态。
宇文澄素来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也不打算硬碰硬,语气缓和道:“我纵然不相信那小姑娘,我还不相信你吗?可是人心易变,她现下或许因为你,选择站在我们这边,可未来呢?你也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了,就连许多从小生活在这儿的人会选择背叛,更何况她的身份摆在这里。"
宇文畅没有接话,宇文澄接着道:“到时候你同她成了婚,有了孩子,她若再生出什么心思,到时候也是相互折磨。"宇文畅竟被他爹这番话说得不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觉得他爹未免想得太多,一方面竟觉得有些道理。
气氛一时不知因何而缓和了下来,宇文澄见没有刚才那般剑拔弩张,也就平静地提出了一开始的目的。“如今你只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做这个决定。”宇文畅没听太明白“什么决定?”
宇文澄站起来,走到宇文畅面前,低头看他:“异域人这般做,不就希望她来当潜伏在军营里的间谍吗?"
宇文畅倏地抬起头,撞进了父亲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竟不知为何,身上冒出了冷汗。
“您的意思是,让她假装做这个间谍,然后趁此与异域人周旋,来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