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澄知道儿子肯定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怕他心里存着一些侥幸,便接着解释道:“这是给你们二人的机会。你这个身份,若想要娶她,她必然是要为军营做一些事情的,你的弟兄们才能服她。而为了她日后不生出该有的心思,她与那边之间可能的联系也要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也不必要去做间谍吧。”谁都知道这是怎样危险的一件事情,“若要证明她与异域那边毫无瓜葛,方法有很多······”“这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宇文澄打断:“你恐怕根本没有将她父亲的事情告诉她吧。”
宇文畅沉默了。“我知道你是开不了口,又或者你有你自己的私心。不过你放心,异域人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而且必然会添油加醋,你自己想一想你的那些想法主意,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宇文畅无力反驳。他自然相信荣德,可是说服他父亲相信,只怕绝无可能。更何况,他是认同他父亲绝大部分的观点,一个人只有知道事情真相,才能做出顺心的决定。他不希望荣德以后后悔,而这个能将一切客观转述的人,他觉得只有自己去做,他才会放心。
宇文畅不再争辩,他从地上站起来,向父亲行礼告别后,就径直出了门。宇文澄没有阻拦,待儿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深深叹口气。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在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能让他在看清一件事情利弊后,还这般犹豫打算,就可知这个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但愿自己从一开始就默许这个姑娘入军营的做法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宇文畅回去走得很慢,他心里盘算着许多东西。该怎么将那些陈年旧事没有私人感情地述说给她听,又是否该劝阻她放弃间谍这件事,但他心里也期待着这个答案,毕竟这关乎到荣德对自己的感情。
有时二人的心意相通,确实不必发下山盟海誓才做数,其实从各方面来说,宇文畅已经将荣德作为自己的妻子才考量,但宇文畅却也清醒,他知道他们二人之间若真要成婚需要跨过的重重阻碍,所以没有明说的关系就是留给彼此的一条退路。如果真的觉得前路坎坷难填,这条退路也不至于让人痛苦。
但如果将一切全盘托出,又问出荣德的选择,这条退路便再也不会有了。
月色如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竟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朦朦胧胧之间,宇文畅才发现自己这般随意而行,走的不是回去最近的一条路,而是一条风景有趣不少的小路。
这条路他当年和罗绅来马场回去之时常常会走,倒也不惧怕会迷路。当年他们需得刻苦练习枪法剑法,还要学习军书,实在很难有什么自己的时间去玩耍。而每次从马场回去的路,大概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而现下他清楚,在荣德这件事上,罗义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而自己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以及必须要做的决定。
他摇摇头,想将这些纷繁的事情从脑子里甩出去,只当一心享受一下这意外的旅程。沙漠四处风景看来其实无太大区别,但这边临近马场有个小湖泊,所以这儿的植物较别处是要多上不少。宇文畅勒住马,向一座小沙坡上走去。
月色如水,光华倾泻在沙坡上,勾勒出一圈温润的轮廓。他循着记忆最直接的脉络翻过那不高的沙丘,竟真让他寻到那片花朵盛放之地。
气候干旱的地方植物种类少得可怜,就算有,也都极少开花。但此处不知是因何天时地利,竟生出了这般星星点点般的花朵。粉色得万分娇嫩,宇文畅知道,如果你把它的茎摘下来放进嘴里吮吸,会有一股酸得刺嘴的味道,但在缺水时却是难得的美味。
宇文畅拾了一些已经完全盛放的花朵,将它们捆在一起,在根部熟练地编出个心形。做这样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地,待他意识到这样东西的独特意义,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这样东西小心地收好之后,他便回到了马上。
虽然这般静谧无澜的夜色极其适合一人放松身心的旅行,可他也明白现下他还需要完成的任务,承担的事情,他希望以后这样繁星当空,夜色如碧的苍穹下不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
待骑马回到营地已是夜色深沉,只有值夜的营帐还亮着灯,他远远望向荣德的营帐,那早已没了光亮,但还是隐隐看见围在帐边的人影,人数不少,宇文畅心里沉了不少。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不过片刻,果见有人掀帘进入,正是季显。
“季伯伯。”宇文畅礼貌地唤了声,季显待他的态度明显比对袁毅热络许多,见他回来这般晚,颇有些担心。“畅儿,你今日这么回来得这般晚?”宇文畅知道父亲和他之间必已通了信,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带人围了荣德的帐子。宇文畅也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问季显:“伯伯,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她?”“你若急的话,现在就可以。”“不了,她这几日都没有休息,还是让她多睡会吧。等人醒了,再让他们和我说一声罢。”
季显瞧着宇文畅黯然疲惫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劝说道:“你们少年人呀,总觉得感情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认定了一个人就舍不得放手,但其实啊,若是不合适,早些分开反倒是对彼此最好的啊!”宇文畅头抬起来,看向季显的眼神满是探究和询问,不太明白平日里稳重的季伯伯会这般感慨。
季显倒是会错了意,以为宇文畅是质疑他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或许也是多年的怀念无处宣泄,今日遇上了个机会,倒是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没有任何滞碍地将当年的事情全部讲述了出来。
“你同罗绅关系那般好,也该知道他这些年走过来经历了些什么罢。”宇文畅皱了皱眉,罗绅的身份,他也听过一些些传闻,但或许是为了保护罗绅,确切的当年发生过什么,他也不清楚。
“虽然当年我们对外都说,他的母亲是生病故去的,但其实是殉情的。”这个结论一出,宇文畅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面上神情变化并不明显,但手掌紧紧捏住了桌子的尖角,以期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些。
季显接着道:“当年她一碗重毒的药汤喝下去,待我们发现时,已是回天乏术了。那时候罗绅才三岁,就坐在他娘身边,我们都觉得小孩子没什么记忆,但罗绅后来长大了,到五岁都不怎么说话,我们才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如若不是你大伯伯有耐心,找了各处的名医来看,花费了多少心力,罗绅这辈子就毁了。所以啊,若是当年你罗伯伯不那么固执,非得娶罗夫人为妻,也不至于差点害了两条性命。”
“我明白了。”宇文畅声音沙哑,沉得厉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季显原还想再讲些门当户对的道理,但瞧见宇文畅颓丧失落的模样,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到底是年轻人,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经历的,季显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帐篷,让宇文畅一个人消化刚刚的震惊。
第二日天还没完全亮透,几束光穿过微掀的帘子落在宇文畅的眼睫上,他本就睡得恍恍惚惚,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已经足以让他清醒过来了。他披衣起床,见门口已经站了一个士兵,便知是荣德已经醒了,便急匆匆往那边赶去。
快到的时候遇上了季雪,她正端着食盘往那边走,见到宇文畅,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将食盘递给宇文畅,也有心帮他道:“你放心吧。我向他们打听过了,没有人为难她。”宇文畅点点头,接过食盘,快步走了过去。
当荣德看见迎光而来的人,眼睛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的酸涩,明明也才两日未见,但当真是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宇文畅将食盘放下来,荣德道了谢,捏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却尝不出来任何滋味。
食不知味也没什么吃的必要了,她将整块糕点囫囵吞进嘴里,拍拍手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弄这么大的阵仗。”
宇文畅沉吟片刻,似乎用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荣德的眉头微微皱起,“回去?为什么?”宇文畅不知该怎般解释,倒是荣德开口了,“其实我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你也不必瞒我,真要做什么决定,你也该让我知道前因后果吧。”
宇文畅不想知道荣德在知道所有之后的决定。昨晚季显那番话,虽然不足以改变他的想法,但多少是给了他一些警示。他当然知道做间谍这条道路有多么危险,他不会让荣德去尝试,可让荣德继续留在军营里,爹的话已经说得很决绝了,也是没有可能的。送她离开,虽然他注定会很痛苦,可同季显说得那般,再痛苦也比丢了性命强,于他而言,只要荣德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既然心里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利弊后果都想清楚了,也就没什么可彷徨的了。“你若是猜到了大致情况,也该知道回去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做决定除了权衡利弊,还得考虑自己的心。”
“所以如果我想留下来,我还有什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