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门,就见到了钦书。宇文澄想:幸好他过来了,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宇文澄指了指帐子里,面色极其不善。
欧阳钦书身上没什么伤,而罗义却中了自己家的毒药,饶是宇文澄目前没什么头绪,但欧阳钦书只怕确实同异域人不清不楚,甚至站在他们的敌对面。
但宇文澄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钦书真和异域人站在一边,又为什么要护送哥哥他们回来。
他满头思绪纷杂,想不出是非所以,心中还惦记着哥哥的伤势,加快了脚步,冲向哥哥所在的营帐。
钦书进了罗义的帐子,见他递来一个药瓶,打开是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带着很浓烈的草药气味。
罗义示意他吃下,道:“这是解药。”钦书一口吞了,没什么味道,但很快喉咙里有股清香漫出,手上的酸麻确实缓解了许多。
钦书没有多想,马上去问罗义的身体状况。“我吃了解药,好很多了。”罗义笑笑,但谁也没看懂那笑容中的苦涩。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罗义这句话中的关心不是作假。钦书有些无奈,有些无谓道:“等你身体好些,我就离开吧。”罗义心下一紧,不好去解释自己现下的状况,只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都离开这么久,家里必然也担心了。”
钦书想到他和妻子家族之间那曾经的恩怨,头又开始痛起来,“罢了,也不急这片刻时间。”
罗义知道他有苦衷,也不再劝。钦书进来之前,听见了动静,“想来这种时候自然是夫人陪在身边,我也就不打扰了。”
他离开了。罗义看到妻子即将临盆的模样,心里更是有些懊恼刚才一时的义气。但又想到,如果不是欧阳钦书帮助,只怕自己也没办法走出流沙山。
解药一事,总还有办法的,他吃了一颗解药,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出事的。他摸摸妻子的肚子,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宇文澄回到了自己哥哥休养的地方。郎中已经上好了药,不过骨头那一块,虽然郎中说得委婉,但宇文澄还是听明白了,这骨头上的伤极大可能会留下后患,也就是后半生只能留下残疾了。
宇文澄眼睛有些酸涩,他平常在战场上见了多少生离死别,可真正作用到自己家人身上,心被揪住了一块。他擦擦眼角,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哥哥,他走到哥哥身边,接过药碗,乘了一勺汤药预备喂给哥哥。
可他看见哥哥脸上的表情,彻底怔住了。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似乎这样极端悲伤的词语,都无法形容。
宇文泽一天之内经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先是知道自己寄托希望的兄弟们都没有回来,再知道自己的腿彻底没有治愈的可能,罗义又中了毒。虽然手上有解药,但自然是要休养一段时日了。
如今军营之中一眼可以预见的人才凋零,所以他不能留下欧阳钦书这一个不确定的元素,哪怕是要一命换一命也无所谓。
他想,两颗解药,罗义应该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罗义再对欧阳钦书有任何恻隐之心。
宇文澄见哥哥不想说话,面色发白,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道:“哥你也不必太担心,天下能治病的人那么多,不见得就全无办法。”
宇文泽现下心里只有一件事情,他用自己沙哑的声音道:“你去……去将欧阳钦书控制起来,一定要快。”宇文澄知道自己哥哥在担心什么,他快速应下,立刻离开了。
宇文泽脑子里就像过画面一般,流沙山上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也会是困住他一辈子的梦魇。
宇文澄出去就开始打听钦书的去向,消息也无可避免地落到了罗义的耳朵里。
而此时罗义的帐篷里也是一片混乱。他不能隐瞒自己的选择,而现在阿珠几乎也接近于崩溃。
“你怎么能这样做?”她的声音嘶哑绝望,她本不是如此,但怀孕改变了她原先的性格,现在一点小小的刺激都让她无法平静。
罗义试图向已经处于疯狂边缘的妻子解释,他伸手试图抱住妻子,可毒药未全解,使得他全身没有任何的力气。
“他带我们出来,救了我们的命,这个解药我必须拿给他。宇文澄他们想让他死,我不能让他武功尽失,虽然我无法去帮任何一方,但我不能让钦书毫无还手之力。”
“我也服了解药了。”罗义看见妻子发白的脸颊,连忙解释道:“这种毒不全解也不见得有什么事情。最多是身体有些麻木,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也一定会护住你们母子俩。”
“罗义。”阿珠的声音很冷,“或许从一开始我们成婚就是个错误。我想过了,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就分开吧。”
罗义知道妻子是在置气,怀孕的时候妻子的脾气变化很大,他也明白是自己一直让她担忧,才造成当下的后果。
他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哄道:“我怎么舍得呢?”
阿珠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到底被他这温柔的声音抚慰得平静了一些,罗义笑笑,说出了自己刚刚想好的一个决定。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军营,之前因为自己的各种原因实在是难以离开,你也一直支持着我。我想,这次受伤也是个契机吧。等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带你离开吧。”
阿珠素来是嘴硬心软,她若是真的舍得离开,也不会将就自己在这里这么多年,还替他生儿育女。毕竟如果真的想要离开,有了孩子总归是不便许多了。
阿珠心底里气没有那么盛了,但面上还是极其不悦的模样。罗义熟悉妻子的性子,哄人也是一般好手,捏了捏妻子气鼓鼓的脸道:“虽然我这手还有些麻麻的,但是呢,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要下厨做饭的。”
其实罗义的厨艺算不上高超,但他这番话既卖了惨,又表明了诚心,阿珠也就顺势给了他这个面子,轻轻“嗯”了一声。
罗义自然是好好计较给妻子做些什么好。肉是肯定要炖一些的,不过他现下手上无力,现宰只怕是困难了。他寻到做饭的营帐,打算找些宰好的肉食,拿回来做。
今天实在是一番混乱。正是做饭的时间点,遇上了宇文泽他们回来。为防止万一,派了不少人手去接应,放饭的时间点也就耽搁了。
军营里这样的情况也实属正常,毕竟意外情况那般多。所以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就不做大锅饭了,这样不会轻易浪费。毕竟军中物资匮乏,这样节省至少不会有浪费。
每个帐篷多少都有些干粮,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真如果饿了,去帐篷里取些吃食,自己拿回去煮,倒也不麻烦。
现下还没到晚上放饭的时间点,但今日宇文泽一行人平安归来,自然是要庆祝一番的,所以备的菜也十分丰盛。
除过毛的鸡鸭挂在架子上,水珠滚过被打开的肚子,昭示着新鲜与美味,似乎凑上去闻,已经能够感受到做出来的清香。虽然现在只能嗅到满满的血腥味。
罗义说明了情况,厨子热情地让他自己去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罗义取了一只鸡,然后又取了几只排骨,拿了些蔬菜。
罗义自醒来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如今闻到饭煮出来的香气,这才觉得确实是饥肠辘辘了。
厨子见他这样,心下了然,连忙从蒸笼里取出刚刚煮好的芋头,放在油纸里,递给罗义,“先吃一点吧,别饿着了。这些菜要全部做好,还不知道要到什么点呢?”
罗义感激别人的关心,笑着道了谢,拎着装着满满的菜篮,往回走去。
他一路啃着手上的芋头,一路还在心里计较着晚上做些什么好。突然一阵酥麻的感觉袭上心头,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硬撑着想再往前走几步,可踉跄了几下,还是狠狠摔在了地上。
罗义以为是毒药的后遗症,他摇摇头,试图把那种无处不在的昏厥感甩出去。
脑子终于稍微清明一点,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忍着还在发黑的眼睛,慢慢靠在一边休息。
菜刚才甩到了地上,沾满了泥沙,洗洗当然也没问题,但给妻子吃总是不太好。
这些鸡肉排骨都是极好的,应该是那厨子特意替他挑的,他也不忍心浪费,还是把还回去,再换些食材来吧。
好在这儿离拿取食材的帐篷不算远,罗义靠一根木棍支撑着,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
那厨子见他这般,连忙迎上来。罗义将篮子里沾满泥沙的食物递给他,有些为难道:“我刚才不小心摔了跤,本身我自己吃也没什么,但我夫人她怀了孕,我怕泥沙处理不干净会不好。”
厨子自然是理解的,连忙道:“这有什么呀,我帮你重新拿一些,反正我们自己吃也不太讲究。怀了孩子自然是要小心的。”
他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重新开始整理食物。罗义在一边看着,只是感觉视野像是被蒙了一层浅纱,而且那纱似乎越来越厚。
他耳朵里发出哄哄的呜鸣声,脑子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晕眩感,他扶住桌角,尖尖的部位刺到了他的穴位,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但很快他觉得身体愈来愈重,再也无法靠力气支撑住,一个踉跄,再次摔到了地上。
而这次他再也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