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厨子见罗义就这般直挺挺倒下去,心里大骇,赶紧丢掉手上的活计去拉他,见他全无反应,又赶紧去按他的人中。
厨子也是当过兵的,一套救治下来,见他全无半点反应,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他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到罗义的口鼻之间,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半点的气息了。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只剩下嘴里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喊叫。
宇文澄很快赶了过来,郎中也跟着他。他来的快,但罗义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宇文澄看见躺在地上的面色灰败的罗义,心底里有一块仿佛被狠狠揪住了一般。他难以形容那种心痛的感觉,好像很痛,却又好像整颗心都不存在了。
但不论再难过,他也是一个冷静的将领。他让自己手下将围观的士兵带到自己的营帐看管起来,然后便让郎中去查看罗义的尸体。
郎中取了血,不过一会儿,就得出了是中毒的结论。“中毒?”宇文澄眉毛皱得很紧,他看向站在一边面如土色的厨子,问道:“你说,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厨子不敢隐瞒,将刚才所有的情况全部具体细致地说了,又将罗义还回来占了泥沙的菜全部取了过来。
宇文澄让郎中检验,郎中拿各种器具捣鼓了半天,最后是摇摇头。“那芋头呢?”厨子赶忙从蒸笼里取了出来,那郎中嗅了嗅,再取出工具检验一番,才颇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在这其中。”
“应该?”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让宇文澄十分不满。但那厨子却好像什么启发似的,连忙将那蒸芋头的蒸笼取了下来,交给了郎中。
这次郎中只花了一点时间,便查验出了结果,“这蒸笼上有毒,不过量不大,这毒可真是厉害。”
宇文澄眉目凛冽,很快分配好了任务。他指着那蒸笼对郎中道:“你尽快去查这是何种毒药。”然后,他朝那厨子招招手,走到一旁,“你把这蒸笼经过的人手,还有做过什么,一点不漏地告诉我。”
另外,宇文澄拉来一个士兵,“你立刻去伤兵所看一下,如果有疑似中毒的症状,立马把他们集中起来,让那边的郎中看看可是一种毒。”那士兵拽来一条干净的帕子,在蒸笼上擦了一遍后,领命而去。
而罗义就这般静静躺在地上,面色已然舒展开来,就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宇文澄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几欲落泪。他别过眼去,不忍再看,他让人将罗义抬到附近的一个帐篷的榻上,想了想,又道:“你们办事时,尽量不要惊扰到他夫人。如果他夫人问,只说我找他有事,记得看住了,不要让他夫人出来。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吩咐人做,千万不要让她出来。”
他的口气严厉,那小兵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现在只怕面前这个少将军浑身都是雷点,根本不敢多说,立马找人将尸体抬走。
军营中死人,压根引不起什么大的风浪,都是上阵杀敌的,手上多少沾了些人血。但这次稍微有点眼力劲的,看见宇文澄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
宇文澄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事情一个接一个,真是打得人措手不及。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厨子,有些烦躁地问:“你可想好原因了?”
他不担心是厨子下毒,军营的伙食向来重要,不可能放一个没有底细的人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那厨子有些不太肯定道:“可能和擦蒸笼的水有关。平日里蒸笼都是收拾好的,外人根本没办法碰到。但水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下毒要容易得多。”
宇文澄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这又无法解释同样清洗过的食物是无毒的。他看着那些挂在架子上挂着水珠的食物,有些疑惑。
那厨子也在思考这个奇怪的问题。但他到底熟知各类食材的烹饪,远比宇文澄懂得多。
他心中已经有了个想法,但又觉得荒谬。宇文澄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命令道:“想到什么就说。”
厨子道:“蒸笼一般是做好饭,就闲置下来了。我们会先把它泡到水里,等回来再进行清洗。等下次拿出来用的时候,再用湿布擦一遍。”
其实这样的清理是有许多漏洞的,但军营在沙漠之中,水源紧缺,有的时候还得从外界运水,才可以维持日常的需求,这般也只能省着用了。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上次清洗留下的毒,也可能是那湿布上沾了毒,然后经由蒸笼一蒸,水汽上涌,便渗到了食物里。可
到底是什么缘故,现在也很难查了。
不过这毒毒性确实可怕,只是蒸笼粘上一点,就足以要人性命。
宇文澄心里发寒,但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恐惧。他让那厨子将同一批清洗的器物全部拿出来,又唤了郎中来,让他一个个验。
结果,包含今天还在用的各类器物之内,竟有几十件器皿都有毒药。
宇文澄心里还是庆幸的,幸好今日罗义这件事情发生得早,不然若今晚的饭菜分发下去,躺在这里的就不知道是多少具尸体了。
这些器皿只能被处理掉了,宇文澄可不敢冒这个风险,让人再去用这些可能沾过毒药的东西。
很快安排出去的人手都有了回应。郎中将这毒取出检验,虽无法轻易找到来源,但根据多年的经验,很容易就看出这是一些剧毒的草药萃取出来的。药性极强,一滴封喉。
但纵然郎中行医多年,却无法看出这到底是什么毒,也许是剂量太少,也或许是这毒确实闻所未闻。
探查伤兵营的也传回来了消息。找到了七个有同样症状的人,皆是眼前发黑,浑身抽搐。他们都是今日才出的事,时间间隔很近。
当然症状或重或轻,并没有出现死亡的情况。而罗义的死却是第一例。
这是有些奇怪的。但是郎中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很快就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猜测。这些人应该可能并不是通过吃食沾上毒药的,可能是洗脸洗衣时用上了有问题的水,这才也产生了和中毒一样的症状。
很快罗义的军营也传来了消息。说是罗义的夫人阿珠确实打听了罗义的情况,但听说是被宇文澄拉走了,就没再多问了。现在已经睡下了,找了一个妇人陪着。
回来的士兵带回了那妇人的口信。说是罗夫人心绪不定,胎不稳,可能会早产。
宇文澄原先还想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毕竟得见最后一面。听妇人这么说,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毕竟这是罗义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现在所有事情都堆在他身上,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没有人可以帮他理一理这其中的利益纠葛。
哥哥受了那样重的伤,他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般,去找他出主意,这件事必须他一个人扛。
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毒药的源头。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将装着郎中提取出的一点点毒药水的小瓶子交给他,让他带着去城里打听可有相同症状的人,并找些厉害的郎中,再问问可有知道这毒的。
事情全部嘱托了一遍,末了,他想起什么,连忙道:“记得再请一个好一点的稳婆来。银子说多少都可以。”
心腹虽不知道缘故,但从不多问。得了安排便去着手准备了。
宇文澄知道现下的事情还有一环亟待解决,或许也是破解毒药的关键,就是这毒药是如何混进军营里的。
他眼神冷酷,手掌握紧,指节处发出响声。背叛,是每个人都不愿看见,也是最愤恨的事情。
“立刻去查。”他的声音低沉,愈发冷厉,仿佛可以冻住所有阴谋。
军营中发生的事情极力压制着消息,除了涉及此事的人知道了情况,其他人只知道今晚军营又不放饭了。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毕竟经常有意外情况导致没办法放饭。
晚训也取消了,士兵们只当是为了庆祝宇文大将军平安归来,也就没想太多。
但这件事情却没有瞒过欧阳钦书。
其实这也是个巧合。钦书下午稍微休整一下,待身体稍稍恢复,便想着去找罗义说说话。
到了门口,才知道罗义去取食物了。钦书想也不过是一会会的事情,等一下就好了。
谁知道这一等,并没有等回罗义。倒是等回了宇文澄和罗义有事的消息。
罗夫人从来不想去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自然没有对这话产生怀疑。
但钦书却觉得不对,如果是宇文澄找他,如果不是重大事情,怎么也要陪夫人吧。可是如果是重大事情,异域那边却没有消息。
他抱着几分疑惑,几分不解,跟上了报信士兵的步伐。
来到宇文澄所在的营帐前,他将自己身形隐于浓郁的夜色之下,习武之人的强大内力,让他将营帐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毒药,无色无味,一滴封喉,他觉得这个形容十分的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直到罗义的尸体被抬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