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书完全没有想过再见到罗义,就已是阴阳两隔。
尸体上没有盖白布,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军营里抬伤者却不是这样的办法,钦书不得不接受罗义已死的事实。
他心下难受,却也清醒地认识到难过是没有意义的。眼下更重要的是,罗义为何丢了性命,难不成是之前中的毒?
钦书实在拿不准,服完解药后,谁不说完全的复原了,但明显手腕轻松了许多。毒有没有完全解不清楚,但也不至于立时送命吧。
所有过去的事情皆在他脑子里一桩桩,一件件地重复上演,就好像那隐藏于云雾之中的微光,很飘渺但始终闪烁着,无法忽视。
他竭力拨开挡在眼前的云雾,寻找那束光的位置。各种叙述、描绘终于撕开了这遮遮挡挡的迷雾,给了他一个可能的答案。
不会是……上次异域拿来的乌头草?!
这么寒冷的天气,钦书的后背渗出了滚烫的汗珠。那乌头草上次拿回来,他当时防着出事,所以没把扔掉。
那草药现下被他包起来,好好收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现下如果宇文澄真的要去搜营,也就那么大一点地方,不可能找不到。
钦书手脚冒汗,现下该怎么办,那种东西的销毁并不容易,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处理干净,现下唯一的办法,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他走出几步,却被巡逻的士兵逼回了原先躲藏的地方,甚至因为不可避免发出的声响,差点被人发现了。
也是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军营的戒备当然是要加强了,只怕宇文澄可能在四处都设了埋伏,就等投毒的人自己现身。现在自己如果离开,就算不是自己做的,只怕也说不清楚了。
当务之急是得撇清自己和这件事情的关系。
钦书想,也不得不冒这个险了。他从自己的位置走出来,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又抹了抹手心上的汗,这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宇文澄正在听手下的汇报,有人突然进来,自然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他脸又黑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话语中的怒气几乎不加掩饰。
“我来是告知你毒药的一种可能性。”他讲得坦荡,但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毒是他下的?那现在这是,来挑衅?
宇文澄作为主心骨,自然不能显得十分无措。欧阳钦书要是拿什么来要挟自己,自己也不能听之任之。所以他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警惕和大脑的清醒。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毒?”他说话逐字逐句,生怕多说就让人看出了他的焦急。
“前些日子,我消失了一段时间,去了异域,而这毒正是那个时间别人交给我的。”
“如今在我箱子的底下一个暗槽里。”“立刻去取。”听命的士兵赶紧跑着离开了帐子。
宇文澄走上前,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钦书,声音森冷道:“他给你解药了吗?”
“没有。”钦书的声音沉稳,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中。
宇文澄本身就是个冲动的性子,一听这话,哪里还压得住气,几乎立时便指着钦书的脸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炫耀还是挑衅?”
钦书简直无言,他也懒得多解释:“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做了,你以为你的军营死伤只会是这些人吗?而且我也不需要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方法。”
这话和火上浇油没有分别,宇文澄气得发颤,他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得厉害,“把他给我送到大牢里面去。”
不意外。钦书以为他直接想拔剑杀了自己,只是下大牢也算不得什么,而且他现下武功没有完全恢复,真要离开军营,遇上异域的人,他也未必有胜算。毕竟他手上也沾着异域的血。
他从容不迫地随着押解的士兵离开了营帐。宇文澄身体还气得抖擞,他狠狠一拍桌子,生生在桌腿下部扬起了一阵泥沙。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在哥哥刚受伤之后,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或许还没有那么严重,但这个毒没有解药,就意味着自己的得受制于人,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放下心来。
士兵将从钦书房间里取出来的毒交给宇文澄,郎中接过那小纸包里装着的草药,细细嗅了嗅,没什么味道,瞧起来也是其貌不扬,不想毒性竟这般大。
他没见过这种草药,更别提解药了。他只能说尽力,宇文澄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研究。
宇文泽虽然心里装着事,但身体的疲乏无可避免,他好好睡了一个时辰,刚刚醒转,就听到了军营里发生的事情。
他也只听得个大概,就听说钦书被宇文澄下了地牢,听到此,他立马寻人去传话,让宇文澄过来。
宇文澄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很好。他本不想将这事告诉自己的哥哥,但哥哥在军营里肯定有自己的信息来源,想隐瞒也是不现实的。
宇文泽试探地询问道:“我听你讲,你把那个欧阳打入大牢了?”
宇文澄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其实我知道这事和他没关系,但我就是气不过这个态度。”宇文澄知道自己哥哥最恨冤枉,所以连忙解释。
宇文泽摇摇头,示意他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将他关着,暂时不要管他。”
宇文澄听哥哥特意提起,觉得十分奇怪,虽然他本身也没有打算将钦书放出去,但哥哥会认同自己一时的赌气,就十分奇怪了。
宇文泽看见自己弟弟疑惑的神情,有些苦涩道:“快去忙事情吧。等你事情结束后,我再和你详细解释一下。”
他原也想拉着弟弟聊聊天,倾诉一下最近的苦楚。伤腿愈来愈清晰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他,即使很劳累的情况下,也无法完全睡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总会觉得一股大力的撕扯,让他痛苦异常,连连噩梦。
宇文泽不想自己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拖自己弟弟的后腿。他看见弟弟十分疲惫的神色,更是自责。
“罗义,他,走了。”宇文澄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酸涩悲怆地开口。
宇文泽第一次听到这消息,也是心痛难忍,但今日他的心已经痛过太多次了,接近于麻木。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毫无感觉了。
而且他现在等同于一个废人,似乎连仇恨的权利都没有了。
宇文澄看见宇文泽面色发灰,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出来,可是他又急需一个倾诉的窗口,说出口了,哪怕只是听哥哥的责怪也好。
良久,宇文泽深深叹口气,“你记得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家人。”
“嗯,这个我知道。”宇文澄连忙道:“他妻子临产期快到了。我已经嘱托过他们不要告诉他妻子了。等她生产之后,再想办法述说。”
“我知道罗义他妻子其实不太想待在军营,若是郎中说她身体还好的话,就搬出去住吧。你若有精力,就早些替她安排。”
宇文泽知道罗义妻子其实是一个隐形炸弹,她立场不明确,放在军营这种地方,始终是不合适的,但为了罗义,他还是妥协了。如今罗义离开了,他害怕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行径,也只得委屈一下她了。
“这……她临近生产,送她出去,是不是有些……”。“现在军营一片混乱,很可能为了避毒,食物都很粗糙。她一个孕妇在其中,也过不好。”
“如果郎中说她不能挪动,那事自然就算了;但如果能走的话,还是给她安排在外面生产好,之后养身体,在外面也能够避开纷争。”
其实这些事情,宇文泽也清楚哥哥的道理是正确的。可是他还是会犹豫,觉得罗义会不会责怪自己,怕麻烦就不愿照顾他的妻子,也怕军营里别人的指指点点。
宇文泽知道自己弟弟的担心,“你不必在乎所有人的看法,不可能所有人的看法都同你一致,你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好。”
“一个人难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只要肯独力承担就好。如若因他人裹挟做出的决定,就连承担责任也会变得痛苦。”
“我刚才那番话只是劝你。如果你真的觉得送她出军营,不是符合你心理预期的想法,那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做,不用在意我的话。”
宇文澄虽然觉得哥哥这番话有些极端,但还是明白哥哥想要告诉自己的道理。
自从父母死在战场上,哥哥很小时就承担起了管理军营的责任,虽不说做得多么卓越,但也是异域恐惧的一号人物。
这些年,他所要做的决定太多太多,有时可能一个小小的岔口,走错了,就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可是他都撑过来了,而自己却在他的庇护下,一直都没有承担过什么。
他突然觉得羞愧,对曾经的自己,也对现在自己的恐惧。
“我知道了,谢谢哥。”他轻轻拉了拉哥哥的手。“去吧。什么都别怕。有什么问题我都在这里。”宇文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望着宇文澄坚定离开的背影,他心底里感动终于压过了一直泛滥的悲伤。
好在还有弟弟在,一切都没有那么痛苦难捱,至少也要看到他独当一面。
他想了半天,将一直放在枕下的小刀,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