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颂安排底下的士兵去拿些吃食来,而自己就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坐下,开口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来传递消息。你的妻子已然有了身孕。”
此话音刚落,便看见对面背对自己的人的肩膀狠狠抖了一下,他的身体极缓慢地转了过来,眼神在牢中深重的黑暗之中晦暗不明。
他的身体应当是受了很重的伤害,所以行动极为迟缓。长时间的缺水使得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他应当很久没有与人说话,开口的时候竟有些不大利索。
“她,如何?”
“欧阳公子是聪明人,既然我来了,那情况并不会太好。”袁颂说到底还是站在宇文家这边,对欧阳钦书也是抑制不下的恨意。
欧阳钦书极力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身体显然不允许他这般。“她她她……”一急之下竟发不出任何有用的话语。
狱卒端着水过来,欧阳钦书几乎是一饮而尽,端着碗的手有些使不上劲,撒了许多的水到自己的胸前,使得早就干涸的血液变得鲜艳,看起来既凄惨又瘆人。
袁颂待他被水呛得剧烈的咳嗽平息之后,这才轻轻开口道:“是你合作的那些人寻仇,这才害得她身中剧毒,她又为了保全孩子,不肯服下解药,如今自然只能是等死。”
“不!”欧阳钦书向前爬了几步,紧紧抓住袁颂的手臂。“劝她,劝她……”“我们谁也说不动她,估计只有你,那是你的孩子。”
“所以……”欧阳钦书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他很快冷静下来,“你会放我走吗?你觉得我能走得掉吗?还是你们希望我拿出什么来交换,才可以放我走?”他发出自嘲的笑声。
“鸳鸯剑的阴剑剑法。”袁颂自然地报出了他们需要的筹码。
“这般的仇恨估计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离开吧。”“只是见一面。”“见一面?”欧阳钦书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面就换一部剑法?你们还真是打得好算盘。”袁颂似乎不理解他的说法。“那是你的妻子!她怀着你的孩子!更何况她马上就要离开……”袁颂无法轻易将死亡说出口,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将生命排在其余事情之后的人。
欧阳钦书既已恢复平静,说话也不似没有条理。“如果我的妻子确实如此,那么这样的交换也是有意义的。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欺骗我,编造我妻子的事情,来骗取鸳鸯剑。这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我就这样随意地交出去,只怕别说见一面,就连我自己的命也交待出去了吧。”
袁颂虽然承认他的话很有逻辑,但还是被这样的态度气到。他昨日那般千求万求,垫着宇文家的感情,虽然宇文澄没有明显表示出对自己的不满,可是谁的心里会没有疙瘩。
可现下却在牢里被欧阳钦书质疑话中的真实性,偏偏却又拿不出证明,他心底里溢满了说不出来的怒气。
不过良好的教养使得他没有发作,撂下最后一句“随你吧。”,便离开了牢狱。
离开牢狱,呼吸到外面全新的空气,这才明白牢狱是一个多么折磨人的地方,任何一个人,在那儿待久了,脾气都会变得暴躁易怒,逐渐丧失自我。
现下他竟有一些同情欧阳钦书,那样可怕的地方,待了那么久,谁还可能维持着礼貌的面容呢?
他慢慢地走回营帐,他清醒地知道,他没有任何能力说服欧阳钦书,所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不过他觉得他不该对欧阳沁心隐瞒她哥哥的状况,原先他还希望将这件事情按下去,不让欧阳沁心知道,但现下看来,就是欧阳钦书的满身伤痕也不可能遮掩过去。
他回到营帐,打算在床上小歇片刻,就赶紧离开。将一切告诉欧阳沁心,再看看她的想法。不论如何,都要完成她的心愿,他想。
却见到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桌子前,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应该是在等自己。
走近才看清,是宇文澄新收的义子,名字叫做罗坤。
之所以不和宇文澄同一个姓氏,是因为罗坤的爹罗澈是宇文澄手下的一员大将,和宇文家关系极其亲厚,可却在欧阳钦书挑起的混乱之中丧生,他的妻子是异域人,罗澈死之后,到底在军营之中,难免被人怀疑身份,所以选了自刎,随着罗澈一起去了,只是可怜了彼时才三岁的罗坤,一日之间失去双亲,再无人依靠。
据说这场掀起的混乱本身只是针对宇文澄,但宇文澄能够保全性命,也是因为罗澈的舍身赴死。所以宇文澄恼恨自己没有护住他的妻子,所以对罗坤更是万分上心。从小就和弟弟的儿子宇文畅一起培养武艺,所有的教授之事皆是亲力亲为。
不过罗坤性格也是极为乖巧,宇文澄也在这等教养之事,寻到了天伦之乐。再加之自己也不可能有孩子了,罗坤于宇文澄是如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陪他熬过了初时知晓自己残疾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
罗坤瞧见袁颂,跳下凳子,将手上的布包递给袁颂,入手有些沉重,像是金银一类的东西。袁颂蹲下来摸了摸罗坤的头,将布包轻轻打开。
之间那淡黄色的纸中,躺着半枚袁颂十分熟悉的首饰--蝴蝶钗。
袁颂心底里第一个冒出的人,就是欧阳沁心。欧阳沁心时常将这蝴蝶钗带在头上。袁颂从她那儿得知了蝴蝶钗的来历。
据说欧阳家的人一旦定了终身,便会将自己手上蝴蝶钗的另外半枚交给自己的心上人。蝴蝶钗只有一对,才可以相配,这便暗含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因为打造工艺的困难,所以这项技术已然失传。
袁颂捧着这半枚蝴蝶钗,实在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人送来的。他只知道欧阳沁心有一对,而上官冥儿也有一半,那么另外一半必然在欧阳钦书的身上。
可是这半枚会是谁的呢?
他想不出来答案,但是很快却猜到了送这半枚蝴蝶钗的人的意图。她应当已然知道欧阳钦书的怀疑,而这半枚显然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果不其然,欧阳钦书在看见这半枚蝴蝶钗,竟很快答应了袁颂的要求。
他甘愿交出鸳鸯剑谱中的阴剑,来换得这次回去见面的机会。
只是他有他的要求。一是他需要先回去见面,回来再将剑谱默写下来,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上官冥儿如今危在旦夕,时间紧急,早些回去是理所当然。
他提的第二点是阴剑剑谱只交给袁颂,决不允许交给宇文家。
这第二点倒是出乎了袁颂的意料。他能隐约猜到宇文家和欧阳钦书之间的仇恨,只是放不放人,并不由他说得算,这样苛刻的条件,宇文家实在很难答应。
不过袁颂还是表示会尽力去劝一劝,再次出乎意料地,欧阳钦书竟向他道了谢,看他的眼神也不似原先那般充满敌意,甚至带了一些温柔。
宇文泽在听完欧阳钦书提的条件之后,又是一拍桌子。在他看来,哥哥愿意用阴剑来换欧阳钦书的离开,已是不可理解,如今他还提这种条件,简直是在故意与他们叫板。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先将他放走,等他回来交出剑谱,如果他不回来呢?把咱们当傻子糊弄。”
“因为他的妻子确实是危在旦夕,一本剑谱默写下来少说也得十几天的功夫,这般拖下去,就怕……”
“那是他的事情。他在伤害别人之后,就应该明白终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他的妻子情况实在特殊,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明知道发生过什么,还厚着脸皮来求你们让他离开。”
宇文泽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知道袁颂讲得也不假,心里早就有了妥协的想法,但要他说出口,却是绝无可能。他依旧自然地将眼神看向自己的哥哥,说到底,如果他不反对,他也无话可说。
袁颂的眼睛同样紧盯着宇文澄。
宇文澄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让他先回去,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又有谁能够保证他真的会回来,而不只是一个谎言。”
袁颂连忙拱手道:“既然是我提起的事情,责任自然由我来担。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可你的武功在他之下,再加上他的家,复氏山的地形你也清楚。即使我们研究了这么久的八卦,也没办法破开上面的阵法。你又如何能够将他带回来?”
“如果我无法将他带回,那便由我来替他承受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场面突然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之中,就连宇文澄也没想过,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