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上官荣德按照往日的习惯,早早起了床,出门时看见了坐在桌旁的沁心,沁心见了她,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包裹,道:“你自己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今日也就不必再去练剑了。”荣德点头答应。
回了屋中,却发现压根没什么要收拾的。一些需备的日常生活用品和衣物都准备得很全。她收拾了一点平常爱用的小玩意,再加上她一直用的剑,便已足够了。
荣德出了屋,喝了些天天一样的白粥作早餐,与自己的同门道了别,因着平日来往不多,倒也没花上多少时间。太阳刚升至山头时,一切似乎都准备周全,没有什么纰漏了。
沁心安排了平日采买的妇人陪荣德下山,防止她在复杂的布置中迷了路。因着沁心还有事嘱托给采买的妇人,荣德就先回屋等着事情处理完,二人一同下山。
荣德倚着廊柱,看向微微支起帘子的窗外,她从小便待的这座山,其实并不高。若是沿着山的边缘站,甚至可以看清山下村庄的模样。少年人的心性,注定是向往热闹的。可是她不可能违拗姑姑的意思,走下这座山。
长时间的期盼而不可得,除了折磨自己,其实毫无意义。她放下了心中的殷殷期待,似乎也舍下了少年人该有的活泼和热情。
这些年,她过得心如止水。自打姑姑很长时间不再找她,她也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只能将心中的感情寄托于她每次挥出的剑,而难以轻易地说出口。
中饭开饭的锣响按时敲响了,荣德倒是讶于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完了。平日她练剑倒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沁心的房门还是紧闭的,想来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荣德没什么胃口,大约是早上没有练剑的缘故,只稍稍吃了些东西,就回屋休息了。
可荣德翻来覆去,很难睡着。她心中到底是紧张还是欣喜,她难以说清。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她从床上坐起,理了理头发,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她的姑姑—欧阳沁心。她温柔地看了荣德一眼,说:“荣德,可准备好了,现在可以下山了。”
荣德“嗯”了一声,转身进屋,拿了收拾好的行李,转头再看,姑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门口站的正是那位陪自己下山的采买妇人。
妇人见她出来,便对她道:“荣德姑娘,请随我来。”荣德跟在她身后,见她十分熟捻地沿着地上坑坑洼洼的土路快速地走着,连看路的过程都省了。
荣德除了往返在住处与练剑的地方的两点一线之间,山上别的地方几乎没有去过。如今看见这些景象竟觉得有些陌生,山中四处分布着一些用茅草、木材等材质搭建的建筑,不觉得突兀,反倒是给这山中添了独特的色彩。
荣德避着土路上的碎石子、破瓦块,走得不如那妇人一般轻巧。再加之四处看看,走得就更慢了。妇人倒也没催她,有时见她没跟上,也会停下来等一等。
一座不高的山,却耗费了许多时辰才走到底。虽说走走停停,但荣德平生第一次觉得走路也是这般费劲的事。这山路的修筑其中大有玄机。她回头望向这座占据了她十六年生活全部时光的山峰,心中涌起万千思绪。
但已耽搁了太多时间,已不容她再去做更深的告别。临下山处,有一个小小的木屋,与别的屋子不同,这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很小的门,大约荣德弯腰才能进去。屋顶并不用实木搭建,而是盖了两块板,四周雕刻花纹,衔接得极好,雨水很难渗进去,看得出来花了很深的心思。
屋子缝隙中沁出一点点的清香,散在空气中,极幽微,但细细嗅来,而是十分的沁人心脾。荣德自然有好奇,可她性子却不喜追根究底,也不愿与不熟悉的人多说话,所以也只是放缓了脚步,多瞧了几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出了山门,是一条小街。正是已近傍晚、暑气消退的时候,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其实并不算吵闹,但对平日里只听过鸟声和鸣的荣德,还是有很深的震动。
这般鼎沸的人气,荣德谈不上向往或是厌恶。她只是有些迷茫,在山上,她少与他人打交道,下了山,便必然要面对比之前复杂太多的关系往来,她注定无法逃脱。
荣德细细看着摊贩卖的事物,有吃的,玩的,穿的,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也有人向她推荐各式各样的东西,不过她直接摇头拒绝了。
荣德在慢慢熟悉这与她之前生活完全相反的感觉,边走边看,妇人似乎也理解她的想法,并没有去催促,只是站在一旁,似乎想着别的事情。
到小路尽头时已近黄昏,许多摊贩都收拾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与刚才的热闹相对比,如今这般萧瑟的景象,才是荣德一直熟悉的生活。
遥遥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在有些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极为显眼。那车无甚花纹雕饰,但那马,纵是不懂行的人去看,也知是一匹宝马。高大雄健,气势不凡。
旁边站着一个身着素装的男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荣德还待仔细看,那男人恰巧转过头来,看向她们的方向。
陪荣德下山的妇人迎了上去,荣德也跟着她走到马车边。只听妇人与那人小声交谈了几句,神色倒是十分焦急。荣德只隐隐听见了最后几句:“这路上耽搁的实在是有些久了,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我得赶紧过去了。那咱们姑娘就拜托你了。”说罢,那妇人拱手行了礼,那人便回了个礼。妇人接过一件东西后,便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开了。
只剩荣德一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那人将马拴好后,迎了上来。荣德心下不敢放下警惕,虽然有妇人的嘱托,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对于陌生人,总是无法轻而易举的相信。
她一手悄悄地握在剑柄上,那人瞧见了她防备的神色,顿了顿,从身上的口袋中掏出了两样东西,道:“这是夫人嘱托我交给姑娘的。”
“夫人?”荣德对这样的称呼感到疑惑,她认得的人中似乎还未有成亲的,自然也无法得到这样的称呼。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荣德接过两个小小的布包,打开第一个,在山口闻到的幽香变得极为清晰,原来是兰花。荣德恼恨自己的不察,姑姑极爱兰花,看来那小木屋之中种的便是兰花。只是姑姑向来生活简朴,花费了那样大的心力去种兰花,倒是令人费解。
打开第二个布包,荣德更加确信这位夫人的身份了。布包里面摆着一个只有一半的蝴蝶钗,看样式应与姑姑那块是一样的。荣德心中虽有疑窦,但已确信了对方的身份,也不想再为难他人,便点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宽广的街道上,不同于刚才的小路,这儿的大街依旧很热闹。不少店家挂起了红色的大灯笼,使得整条街都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氛围之中。荣德掀起车帘,向外望去,行人都在道路的两侧,中间一条道是专给车马行走的。虽人也不少,但也有序得很。
两旁的店家多数是卖酒食的,正是晚饭时候,生意十分得火爆。在这万家灯火之间,平生第一次从未感受过的孤独袭上了荣德的心头。就好像这样明媚的温暖,却与自己没有一丝的干系。
马车转了个头,进了一个巷道之中,将那热闹的景象抛到了车后。这巷中几乎无人路过,与刚才的热闹相较,显得更加的冷清。荣德放下了车帘,就像鱼回到水中一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般清冷的空气,仿佛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马车未行多久,便停了下来。荣德掀开车帘,抬眼便看见了一个红木制的牌匾,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两个大字“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