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儿在细心调养下,身体也渐渐恢复如常,往常精神好的时候也可以下床走走,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用药压制着她体内的毒性,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死亡的厄运会突然降临。
不过冥儿的心态倒是格外地好,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最大的心事也没有了,丈夫虽然还在昏迷,但郎中也说情况稳定,没有性命之忧,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冥儿每日便是抱着自己女儿逗弄,小孩刚刚睁开眼,不过天生带着笑颜,每天都龇着几粒小米牙。冥儿倒也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便万分开心。
但不管如何,沁心也得为冥儿的后事准备,她日常抹着眼泪一条一条列着待办事项,好在还有袁颂的帮助,才不至于痛苦还没发生,她自己就先崩溃了。
冥儿之后躺在床上的时日越来越长,终究离别的日子还是慢悠悠却又无可奈何地到来了。
钦书情况好转,却始终没有苏醒。冥儿越发感觉身体难以支撑,也就不再坚持这最后一面。
夜色深沉地笼罩在这座小木屋顶端,冥儿倒在柔软的床上,孩子躺在身边,沁心吹着药,一口一口想办法喂进冥儿嘴里。
冥儿嘴角发紧,但仍旧一口一口吞咽着苦得发涩的药,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躺着身旁的孩子,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孩子刚刚生出点点头发的脑袋,轻轻叹口气。
“在怀她的时候,我想了许久,最终只想了一个不甚好听的名字。原以为是个男孩,却不想……罢了,这世上之事早已注定,只盼之后她不必在卷入这些漩涡之中了。”冥儿声音带了隐隐的哭腔,眼泪慢慢浸在了眸子之中。
沁心坐在一旁,心中的悲伤泛滥,但她却抑住眼泪落下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冥儿,你大可放心,只要我在,便会护她一辈子。”
冥儿摇摇头,又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我自然希望有人护着她,但亦不希望她一辈子被人保护着。她终归有她应该走的路。”
“沁心,我只求你让她平平安安长大,待她有足够能力,就让她去选择去过平常的生活,还是解开一切的关窍。”
沁心心想:若是到时候她已然有了能力,还能拥有选择的机会吗?
但她不会说出来再增加冥儿的负担。
冥儿一直盯着孩子的脸颊,目光一瞬都不舍得挪开。“其实仔细瞧,还是像她爹爹多一些。”脸上尽是温柔的情意。
沁心也沉浸在这温馨的氛围之中,悲伤被稀释了些许,“孩子这般小,能瞧出什么呀。只有长大了再看得出来呀。不若等钦书来看看,说不准他会说这孩子实在像你。”她伸出身去瞅那孩子的脸颊,也在她身上分辨自己哥哥的影子。
“沁心,”冥儿的声音轻轻飘来,“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我知道钦书他不想见我,我想我也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了。”
沁心的话下意识出口,“怎会,你是他的妻子,还有郎中说他很快便醒了,不会……”
冥儿面上带着苦涩的笑,泪珠早已盈满苍白的脸颊。“我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清楚,这些日子已是我强求来的。”
“如今瞧着这孩子,我也明白或许最后不见,是我们俩最好的结局。看见这个孩子,他也就清楚我的选择了。”
冥儿凝重叹口气,纠结了片刻,缓缓道:“我问过那位姚家小姐,原来是因为钦书随着我跑出了阵法,才……导致他被宇文家的人抓住,你们……爹爹才因此被宇文家威逼,丢了性命。”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一切说出来。话语如五雷轰顶一般砸在沁心的脑门,沁心远没想过自己哥哥变化如此之大的缘故,竟这般简单却又实在理不清。
冥儿瞧着沁心晦暗不明的神色,她的心跳脱得厉害,但身体已不由她这般折腾。她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沁心听见声响,急急忙忙落下的被褥,护住差点摔下床的孩子,定定看着已然接不上气的冥儿。
词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露,只能猜出个大致的意思。“你……替我……告诉他,我并不……后悔遇见……他。”“他”字已然模糊了音节,仿佛只从牙齿间溢出的一丝呓语。冥儿的手缓缓摊开,那银光柔软却狠狠撞入沁心的眼眸。
半枚蝴蝶钗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底。
而眼睛已然在轻晃的烛光慢慢合上,再无可能,在这世界逗留。
沁心的眼泪无意识落下,滴在冥儿还温热的掌心。她上前一臂抱住仿佛感召到什么,突然哇哇大哭的孩子,一手握住冥儿摊开的手心,轻轻地收回那半枚蝴蝶钗。
她轻轻离开床前,抱着孩子在地上跪下,良久无声。
葬礼等一应事务虽早就备下,但真正置办起来,依旧要花很大的功夫。
沁心忙来忙去,即使没什么人前来吊唁,但该走的流程却不能草率,她一丝不苟整理着冥儿的遗物,布置房间,还要照顾荣德和还在昏迷之中的哥哥。
忙完一天诸多的事务,她走到冥儿身边,瞧着她像是睡着的脸庞,沁心坐下,像往常二人闲谈一般,拾起的手却早已僵硬,还有两天,她便永远也见不到这熟悉温柔的容颜了。
她希望郎中可以唤醒哥哥,至少也让哥哥在冥儿下葬前见上一面,可郎中却没有办法,说是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却不知为何就是醒不来。
沁心深叹口气,冥儿说得不假,他们二人却是没有再见一面的缘分。
她念着一些细碎的日常,“今天一切都很好,荣德昨天哭得厉害,她虽然啥都不懂,但心底里一定难受得紧。今天一天乖巧得很,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今日她吃了一大碗奶糊,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郎中说钦书这几日便会醒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见到他。”
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沁心笃定冥儿一定听得懂,而这样絮絮叨叨地念着,她身体的疲累和心底沉沉的压抑竟一点点消去,不知不觉,拉着紧紧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她在清冷的夜风中睡过去,万千声响消弭于浓墨的夜色中。
一双金丝黑靴现于灯烛未灭的房间之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匹毛裘盖在已经趴在桌边熟睡沁心的肩膀之上。
那人在桌子对面坐下,借着摇晃的烛火,凝着对面人疲惫的容颜。他伸出手,抚过她翘起的碎发。
“好好睡会吧。”他有些心疼有些担心地小声说着。外边不似刚才那般静默无声,有不少人在瞧不见身形的夜色中,轻轻走动着。原本空旷的山岭呈现出一派忙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