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马在黑夜中跑得飞快,但到底已经一天了,人累马累,早就是在勉力支撑,再快好像距离也没缩短多少。
季雪心里焦急,她知道荣德情况不太好,多拖一分可能就多一分危险。胯下的马似乎也知道主人心里的焦急,即使喘着粗气,倒也未曾放慢脚步。
荣德整个人早就陷入了一片意识不清的恍惚之中,她紧紧抓着身旁的绳子,却也用不上力,总觉得就会被摇晃得甩出去。
模糊之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光亮,应该是摇曳的火光。她觉得好像进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感受到温暖的她,终于可以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宇文畅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她身上灼热的温度顺着衣服清晰地传到胳膊上,但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好像寻了一个安稳之所。宇文畅不知为何,在这肃杀的血腥之中,竟也是从心底漫出了些许宁静来。
宇文畅来得算是很快了,罗绅也清楚,即使他们被那些人为难,宇文畅也一定可以赶到救下他们,只是有了荣德,好像这个英雄倒也无需宇文畅来当了。
回到军营,郎中来瞧了,说是问题不大,开了几副药,说是喝下烧退了就好了。宇文畅见一碗汤药出去,荣德便发了汗,看来便像郎中说的无什么大碍了。宇文畅陪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注视着她沉睡的容颜,眉目微蹙,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罗绅掀了帘幕,走进来看见宇文畅似是发呆的模样。他坐下,在宇文畅眼前摆了摆手,宇文畅紧紧捉住他的手,眼神却挪也没挪。
他微冷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来,“你来做什么?”
罗绅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是这个模样,也不气恼。“我自然是来负荆请罪的。”
宇文畅松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很冷,“请什么罪?”“当然是为荣德姑娘的事情了。我也没料到会撞上异域的人。”
宇文畅对他这番说辞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他冷淡开口:“说你有意倒也未必,但无心却谈不上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会不知道你们这趟出去会撞上异域的人?你会猜不到那些人就是冲着荣德来的?”
宇文畅声音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但罗绅被他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说得竟没了反驳之语,他自己的心思他难道不清楚吗?宇文畅说得虽然不完全对,但这确实是他大部分的心思。
宇文畅见他没有反驳,便接着道:“确实她的父亲害了你的父亲,你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我不可能劝说你放下,也不会说和她毫无关系的话。只是你是不是应该把真相和她说清楚,或者直接告诉她你们之间的恩怨,而不是想尽办法地试探。”
“你说的对,”罗绅有些无奈,有些自嘲道:“我害怕鸳鸯剑,毕竟那东西可是取走我父母性命的东西。”
宇文畅没法完全分析出罗绅话中所包含的意味,他顿了顿,有些难受道:“我知道,仇恨不是轻易能够放下的,就像我大伯,这么多年只怕也没看开过。只是如果欧阳钦书出现在这里,我绝对会帮你,只是她不是。”
罗绅苦笑一下,声音喑哑,“没什么,以后不会了。我分得清过去和将来。”
他瞧见宇文畅脸上的疲惫,劝道:“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宇文畅这些日子和异域人对抗,忙着布防,只怕也没睡过一个好觉,还劳他为了他的私心跑这一遭,罗绅的心里写满愧疚。
宇文畅摇摇头,“你早些歇息吧。郎中说晚上最好还是留一个人在这,防止她出汗又吹冷风,反反复复。”罗绅瞧见他眼底温柔的眸光,到嘴的话却又咽了下去。
他想告诉宇文畅,他们两家之间的恩怨,无论如何都结不成亲家,就像他和季雪的轨迹一样,有浓墨重彩的交集,却终究是渐行渐远。
可他觉得宇文畅远比他看得透彻,眼下的温柔或许是之后回忆的深情,何必非得将人从梦里叫醒呢?
他轻轻走了出去,合上帘子,在寒风中独自一人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荣德夜里睡得不踏实,她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她这几日所有的遭遇,总给她一种风雨欲来,山河欲摧的破败感。她用力摇头,想将这种不安从脑海里甩出去,但却觉得越来越烫,好像有一团火焰燃烧得愈加灼热。
突然有一股凉意自额头上传遍全身,慢慢抚平了她郁躁的灵魂,她不自觉往那清凉的气息靠过去,是十分柔软的触觉。那股气息似是惊了一下,稍稍挪开了些许,但片刻之后,却再次覆到了她的额上,再也没有离开。
一夜无梦却安然。待她再次睁眼时,有些刺眼的阳光,给帐中所有的事物都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金边。她转头,却瞧见了那个遮挡住阳光的身影。
男子眼睛微眯,瞧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荣德似能所见他轻而持续的鼾声。他一手撑在额上,另一只却放在荣德的枕边。荣德犹豫了片刻,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轻轻地贴了贴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凉,是那种感受不到血流的冷寒。不知是冻了一整夜,还是天然如此。荣德将枕头往他那边稍微挪了些,轻轻将他的手压到温热的枕头下面,自己复又躺下,枕着自己的手,看着他的睡颜,脑海中是纷乱思绪。
这一下子折腾,宇文畅是不可能不醒的,只是他更想看看荣德要做些什么。待得她把自己的手放到枕头下,他心里不知为何漫出一点点遗憾。荣德看到他嘴角慢慢弯起的弧角,知道他已经醒了,赶紧转过身去,掩饰自己被发觉的小心思。
宇文畅装作刚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皮,挂上了他的招牌露齿笑容。"都醒了,还睡什么呀,身体好些了吗?"最后一句温柔得如帐外和煦的阳光。荣德声音哑哑道:"我没事。"过了片刻,无人回应,她转过头去,正巧宇文畅从外边抬了一缸热水进来,然后又拎进来一个大包裹,装的是些干净的衣服。
他将水缸放在地上,把布包放在矮桌上,对上荣德的目光,他又绽了一个笑容,"你昨晚发了汗,要赶紧洗一下,不然吹了冷风又要着凉了。"他顿了顿,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后你若要热水洗澡的话,直接同我说就好了,不用再跑去习武场那边太麻烦了。"到末尾,他的声音愈来愈小,荣德是真的快听不清了。
她本意是不想麻烦他人,但宇文畅既然说出口了,拒绝倒是也没必要,毕竟她洗澡也确确实实怪麻烦的。不过她也不能白白承人的情,之后自是会想个法子回报回去的。
宇文畅退出去,荣德借着热水将身上的汗洗干净,又换上新的衣裳,只觉得通体舒畅,说不出的惬意。不过片刻,宇文畅便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走了进来。
荣德瞧见他碗里的白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好久没吃白粥了,但一遇上,心底里那种不喜欢的感觉还是固执地占了上风。宇文畅见她皱成一团的脸,知道她在想啥。他轻轻将白粥放在桌上,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是病人,可不能吃那些油腻的食物。”说罢,自己端了碗白粥,和喝酒一样,一饮而尽。放下空碗,用袖子擦了擦嘴,复又在一旁坐下,“喝吧,吃完了我让人把药端上来。”
荣德眉头拧得更紧,她还忘了药这件事,昨晚苦药的味道漫上了舌根。她挑着小勺,极缓地舀着白粥。宇文畅倒也不急,手上抓着空碗把玩。
白粥一勺一勺划进喉咙里,荣德脑子愈加清明起来,昨晚的事情也更加清晰。她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昨晚的白卓实在太是奇怪。她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便是白卓叛变,包括那晚白姣的逃离也是白卓计划之中的。
可他昨晚没有出手,如果他出手,三人必然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他没有,反倒在最后帮了她一把,那一句呵斥中的回护之意,她自然听得分明。
荣德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去问宇文畅。倒是宇文畅瞧出她面上的纠结之意,问道:“怎么了?”荣德用勺子搅着余下的白粥,措辞开口道:“白卓他......”
宇文畅起身,借着阳光仔细确认帐旁无人偷听,才沉声开口道:“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换得他族人永世的安稳。”
荣德手中捏着的勺子落进碗里,放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她没想到,白卓只身入敌营,成了间谍。她更没想到的是,这般机密的事情,宇文畅竟这般轻易地就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