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山依旧是那般平静荒凉。钦书将骑来的马安置在路上的一个客栈里,给了那老板一点钱,让他照顾。如果他平平安安回来,就带他回去。
毕竟马在流沙山确实没有什么作用。那沙地不适合马蹄踩踏,自己也没有万全的打算,还是不要多害一个生灵的性命罢。
钦书进去之前,将所带的东西又理了一遍,减掉了一些沉重无太大用的物事,这才将那布包裹紧,拴在自己的肩上。
重回此地,熟悉感是有的,但往事也一幕幕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浮过,让他躲避不及。
他当初在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后,又见母亲死时的惨状,复仇已然在他心里扎了根。但当时的他不过是一个生活在山上的不通人情世故的普通人罢了,纵然身怀绝世武艺,可那个时候他也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初下山满怀仇恨的他,屡屡碰壁。宇文家是何许人也,皇上亲封的大将军,在百姓心中,守卫边域,乃是和神相同的存在,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最后他连吃饭的盘缠都拿不出来,委实过得太过于穷困潦倒。他没有
想到,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的竟是姚家人,也是当时掌管姚家的姚灵儿。
要说钦书下山这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他是理清了宇文家和此处一些错综复杂的联系,所以姚家会出手帮他,十分奇怪,毕竟姚家和宇文家可是有婚契的。
虽然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利益的结合,但毕竟已经定下了,谁会去帮一个损害自己利益的人。
姚家的帖子到了钦书手上,钦书思索许久,想到许多种可能的结果,但想到自己已然一无所有了,不如去闯闯这龙潭虎穴。或许更加吸引他的,是姚家和宇文家联姻之间的裂痕,在这上面可以大做文章。
不得不说,欧阳钦书确实是天生的复仇家。
姚府的庭院很大,布置着郁绿的植株。按钦书打听到的消息,这不过是一位七品县令的府院,却修建得如此豪奢。他想到这几日认识的几个乞丐朋友所过的日子,心底里不禁暗叹口气,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始终是无法填平的。
帖子写的是正庭,他寻了半天,才找到那修建得清幽却又一眼看去便不普通的木头屋子。他推门而入,正中位置坐着一位红衣少女。那衣裙宛如盛放的鲜艳花朵,在以木制装修的整个房间,衬着这颜色愈加明媚。
不过钦书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很快便被下首坐的一位女子吸引。
她身上着一件淡绿色长裙,那绿就像隐在白白的底色后面,朦朦胧胧,不仔细看,都瞧不清那绿色的分别,显得整件衣服有一种格外陈旧的感觉,就像漫长的时光流淌在上面。
当然吸引他的不仅仅是这件陈旧的衣裳,还有她通身的气质,每一样都给人一种熟悉感。那女子回过头来,一双深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是应该令人恐惧的眼神,但他却觉得格外亲切。
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他上前走到姚灵儿身前,正待自我介绍,灵儿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这些,让人给他端了一把木椅,正放在那绿衣女子的对面。
桌上放着精致的茶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一点点摧残着钦书的意质。他已经连着吃了几日的凉馒头,胃里就像被塞了许多石头一般,难受至极。这散发热气的食物,当真是比金银珠宝更大的诱惑。
他咽了口口水,抑制住自己的冲动。理智告诉他,随意乱吃东西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候姚灵儿开口,声音软糯糯的,倒与她身上显出的凌冽的气势,有着鲜明的对比。“那茶点放那里就是给人吃的,你若是不怀疑就吃一些吧。”
钦书倒也没再推拒,拿起一块杏黄色的糕点,只是轻轻咬了很小的一口。那香甜的滋味荡在唇齿之间,实在让人回味无穷。更重要的是,这味道很熟悉,母亲常做的一种糕点,这是他吃过最相似的一种。
他贪恋这种滋味,一点点下肚,竟不自觉吃了许多块下肚。但毕竟是糯米食物,初时吃不觉得,可一下积淀下来,整个肚子就像被充了气,实在是一种幸福的痛苦啊。
灵儿和坐在他对面的绿衣女子倒是一直十分安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待他明显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姚灵儿淡然开口道:“公子喝口茶吧。”
都吃了别人这般多的东西,也不好再做一副疏离防备的模样。钦书放下被自己风卷残云吞去半盘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茶盏,抿了两口茶水,除掉自己嘴里的甜腻,起身礼貌行礼,“在下欧阳钦书,这几日实在没有休息好,才做出了如此唐突之举,实在……”
灵儿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欧阳公子是我下帖子请到府上的客人,茶点乃是待客之道,何谈唐突二字呢?”她放下手上端着的茶盏,也起身,开始介绍“我是姚灵儿,想必公子早就猜到了。这位……”她转头看向一直平静坐着的绿衣女子,“她叫姚白萱,是我的义妹。”
民间的传言钦书也听过一些,他当时只道这位姑娘当真如民间传闻所言,是姚家的私生女。却不想一抬头,瞧见那女子的脸,他一下就失了神。
她太像一个人,像他死去的娘。
他知道这说出来有些发笑,对面那个姑娘与他相仿的年纪,和她娘都隔了一辈,但是他一进门,一个侧脸,一个眼神,都能给他清晰的熟悉感。虽说这世上相像之人不在少数,可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低下头,掩去自己纷乱的思绪,但却又控制不住地拿眼睛去看那姑娘的面容。
虽然他小心翼翼,但或许是那眼神片刻的停驻,始终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很快那姑娘便借口说头昏离开了,厅上只剩下欧阳钦书和姚灵儿两个人了。
那绿衣女子背影一消失,姚灵儿脸上的笑意便敛去许多,换上了一副严肃不好说话的模样,这才是一个家主该有的气势。
钦书早已按捺不住,将心中的疑问尽数说出。“那位姑娘,她,到底是谁?"
姚灵儿没有含糊其辞,“她姓欧阳,算来应该是你的表妹。"
这个答案不出乎意料,但也足以惊得欧阳钦书瘫坐在木椅上。
钦书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柔软的沙滩上,流沙山的路于旁人是死路,于他却早已是烂熟于心。他不用看,都清楚这路的尽头会有什么。
这自然得归功于鸳鸯剑的功劳。他下山时并没有带上剑谱,但从小到大的习练早已让他对每一招每一式烂熟于心,阴剑剑谱他是从姚灵儿手中拿到的,但他母亲从小便让他习练左手剑,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他有幸获得阴剑剑谱,而他可以成为那第一个发挥出鸳鸯剑威力的人。
习练鸳鸯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两手使剑,更何况剑招式式走偏锋,一个人将一手的剑练到娴熟,至少需要十几年的功夫,所以若不是从小练习如何可能完成。
而钦书从小习练左手剑招,鸳鸯剑中右手剑早已熟练非常,所以当真正的鸳鸯剑到他的手上,或也因他刻苦的缘故,竟不过几月就已使得出神入化,连姚灵儿看见也是啧啧称奇。
钦书练起剑来,万千风华皆流于剑下,这世上腰肢的柔软曼妙,以及劈石裂风的威力融于剑中,恰到好处地结合。但钦书却看不见这剑法的独到,他眼中所留下的,只有燃烧的复仇之火。
果不其然,他会鸳鸯剑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到宇文军营之中。宇文家派人来姚家下拜帖时,姚灵儿的厌恶和冷淡一分不差地落进钦书的眼里,看来外界所说的姚家和宇文家的姻亲,其中的关系盘错,倒也不是他初时想的那般简单。这也难怪,姚灵儿会将一个要向宇文家复仇的人请进姚府了。
他也懒得多想,姚灵儿将阴剑剑谱给他,总不会是白白做好人,她需要什么,即使他不说,姚灵儿也必然会告诉他,何必多担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