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跟白沐同龄的学子,很多都已经离开书院,去了各大宗门,也只有那些潜力极差找不到门路的学子才会继续待在书院。
说起来也是那个少年的悟性太差,以前背书慢如龟爬,说白了压根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只是游夫子看他可怜,便把他弄到书院里读书。
本质上来讲,少年是个关系户,白沐猜想游夫子对他的看法大概是成不成才并不重要,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留条性命就足够。
他之前倒是没注意到这方面的影响,但若是真的需要从一个学霸装作一个学渣,总是需要一个转换的过程。
学渣,啧啧……白沐忍不住叹了口气,作为京师大学高材生的自己,曾几何时会跟这个词产生联系。
见白灵儿一脸不信,白沐微一沉吟,闭着眼睛便将方才记下来的文章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背完文章,白沐又是轻笑一阵,看着白灵儿略微讶异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小姑娘挺翘的鼻子。
“不对。”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脸上一红,拍开白沐的手,想了一下之后,狐疑道:“白沐哥哥,你在祖祠里偷偷用功了对不对?”
“哈?”白沐一愣,很快便想明白了小姑娘怀疑的理由。
前一天晚上,白灵儿离开祖祠之前,曾提醒过他今天夫子要讲授的内容,因此便把他能背记下整篇文章归结于他昨晚开了小灶。
这个推测,确实合情合理。
也好,白沐微微颔首,既然白灵儿帮他找好了傻子为何会变聪明的借口,他没理由不拿过来用。
“啊,是啊,准备了一下,呵……”
“白沐哥哥很棒呢!”白灵儿不吝夸赞,目中满是欢喜,大概是对白沐听进自己的劝告比较满意。
白沐回以笑而不语。
“不过,只会背还是不行的。”白灵儿忽然收起笑脸,话锋一转:“白沐哥哥,背文章不是做学问的目的,我们还要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样才能有所顿悟,才可以提升修为。”
“嗯?”小姑娘谆谆教导的样子,看得白沐一愣,暗忖道:“这是要考我?”
果然,只见小姑娘把书一合,言道:“既然白沐哥哥用功了,那我就考你一下。”
“哈?”白沐双眉微挑。
他倒不是对白灵儿的做法不满,只是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考校,多少有点奇怪的感觉。
当他想到白灵儿是儒子修为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便很快释然。他方才正琢磨自己书生修为的事情,如此考校之下,反而得到一个了解不同修为境界之间差异的机会。
如此一想,他欣然接受考校:“既如此……便考吧。”
“《程圣生平》中,程圣曾言‘天地无心,以生物为心’,又说:‘天地无心而成化’。”白灵儿背诵了文中摘取的几句话,问道:“白沐哥哥,这两句话当如何解读?”
言毕,白灵儿羞赧一笑,似乎对自己自作主张的考校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话已经问出口,便再无收回去的理由,她不要面子,却还是在意白沐哥哥的面子。
关于白沐的悟性水平,白灵儿心中多少有数,她悟性极高,又心思机敏,常能观人之所不能观之处。
人心便是这样的地方,隔着肚皮,谁也不能轻易看穿。
白灵儿的不凡之处便是在此,她不看穿人,却能看透人,尤其是看透之后以己度人,便是孺子最难得之处。
儒者仁心,做不到仁,便做不得真正的儒。白灵儿之所以小小年纪即为儒子,就是为儒者仁,仁到极致,以己仁度他仁,赤子之心。
她为了帮助白沐提升,便生了考校之意,其真正心思并非是为了考校,而是要帮助白沐领悟文章真意,以此提升境界。
这种意图当然可以直接说出来,或者做出来,但白灵儿明白,直截了当的方式很有可能会在无形之中伤害白沐哥哥的自尊心,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的事情。
赤子仁心,便是仁到极致,所思所想无不遵循仁的道理。
白沐何尝读不明白她的想法,此时却是暗暗叹了口气,怜惜的看着小姑娘尚且稚嫩的面庞,忍不住揪心起来。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他以前看过太多的大儒传记,深知其中有好下场的不多。
赤子仁心不是坏事,却是相对于受仁者而言,而对于仁儒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了。
君子易交,小人难防。以己度人,总是难免遇到败类人渣,这种人做事阴损,专门利己,毫不利人。
白灵儿如今身在象牙塔,有她的家人和夫子庇佑,以如此悟性资质,学习这种仁者仁心,修为境界提升飞快。倘若走出这片天地,去了其他宗门或者白石镇意外的地方,却难免在未来遇上歹人的时候翻了跟头。
自他来到这里,可谓是孤零零一个人,白灵儿是他第一个接触的这个世界的人。小姑娘所言所行所思,方方面面,自始至终皆为他着想,便是真正的亲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数日以来,对比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态度,白沐更加明白小姑娘动机之单纯,感情之可贵。
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断然不懂什么男女之情,更无倾慕一个傻子窝囊废的道理,因此所有的目的,只在于单纯的想帮他变得更好。
想及此处,白沐的心情便变得沉甸甸的,重若千钧。
“白沐哥哥?”白灵儿见白沐沉默不语,以为难住他了,脸色变得苍白,双手揪紧衣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沐见其模样,心里像有根弦被扯了一下,略一思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白沐哥哥,是我的错。”
白沐的沉默令白灵儿更加认定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这种考校对她来说不算很难,但对白沐这种书生修为的学子来说,确实有点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