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了丝帕那样不愉快的事情之后,顾忘忧沉寂了很多天,韩夫人知道她受了委屈,便送了一些绸缎过去安抚。顾忘忧不想别人担心自己,只好又恢复了笑脸。只是那日在院中见了韩承宇,主动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少将军,我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骑马,如果您看到言副将,请和他说,我还是不要学了。”
韩承宇看着她良久,看得她不好意思了,他才张嘴说:“我又不是你的跑腿。”顾忘忧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可那个冷峻的男人已经走远了。
在书房里,韩承宇习惯地对着那扇窗子,看着窗外的文竹,心里不禁又想起来刚才顾忘忧在院子里,等候了他半天,然后又装作偶遇的样子,就为了说那几句话,嘴角不禁一咧。那天发生丝帕那件事,韩承宇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显然顾忘忧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从没有露出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这是韩承宇对于这个女子的又一次认识,或者说这次事件刷新了他对女性的认知。他之前所接触的女人,无非是像他母亲那样温文尔雅的,又或者像左怜雪那种官家贵勋的小姐,要么就娇柔无比,要么就盛气凌人。只有顾忘忧是那样的不温不火,却让人心里感觉很放心,甚至无端地觉得温暖。其实细想她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举措,没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她只是在坚持做自己,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本来就不多。
韩承宇想,恐怕自己都做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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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一共有三个城门,西门出城不久,就是大山,要走山路。东部出城之后经过兰若镇,便是宾江,只有准备走水路的人,才从东门出城。而南门是最大也是最热闹的,连接的官道也是最宽阔最工整的。这一天中午,刚换班的巡防营官兵正在门楼巡逻,看着远远地走来一支队伍,眼尖的老兵便认出来是韩家军的军队,骑兵一百有余,步兵三百,其间还有一车车的货物,皆用木制厚实的大箱子装在马车上。经过长途跋涉,军兵们脸上稍显倦容,但是韩家军治军甚严,整个队伍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加上龙城在即,马上可以入营休整,将士们也是十分地兴奋。
整个队伍在南城外的空地上整合,从前面的骑兵里,转出来一个身穿将军铠甲,身材魁梧的男人,英勇威武的双眼又透出智慧的光亮,他一直看着场上快速整合的队伍,直到身边的一个亲兵来报:“韩将军,已整合完毕。”
韩天浩点点头,“传令下去,马车队伍随我入城,其余将士皆入城东军营,休整待命。”
守城门的士兵赶忙列队迎接,对货物也进行了例行的检查,马车便有条不紊地进城。
原来韩天浩与儿子办完南海的盐务,又肃清了那一带的海盗后,便准备一起回京的。后来收到嘉陵府的求助信,说是南依属国的岁贡队伍遭到了大金土匪的垂涎,几次遇劫,幸亏雇了江湖高手护镖,保住了大部分货物。以为进入了大陈境内的嘉陵府会安全,谁知道那些大金土匪还是一直虎视眈眈,嘉陵府衙接到信报后,也是觉得是一块烫手山芋,搞不好丢了贡品,头上乌沙不保。府衙师爷消息倒是灵通,想起韩家军就在相隔仅二百里的南海诸县整肃盐务,便修书一封,求助于韩家军。
当时韩承宇知道了此事,本来就郁闷自己无法投入到与大金的对抗之中,听闻有大金土匪来冒犯,决定马上请父亲同意出兵击破土匪并护送南依进贡队伍入京都。韩天浩思索良久,倒不是觉得有多危险和麻烦,只是看着韩承宇那坚毅之中又透点兴奋的神情时,他便拒绝了韩承宇的请求。凡涉大金的事务,务必谨慎小心,虽然两军交战,战事胶着,可是一点风吹草动便给瞬息万变的战场带来变数。韩承宇还是太过年轻,年轻气就盛,最后韩天浩决定,韩承宇率大部队班师回朝,回复皇命,另一边飞鸽传书向皇上禀明缘由,一边亲率精兵二百,往西前往嘉陵府护送贡品。只要大金土匪不动,出了嘉陵一带的山地便是一马平川,再无下手的机会,到时已经取得了西境与龙城的联系,是主动追击剿灭还是以护送为主,便没有了顾忌。
只怕是韩天浩想得多了,听到韩家军折道而来得消息后,那些准备动手的土匪连夜退回了大金,把所有的不甘咽回了肚子。因此,韩天浩到达嘉陵府后,休整了一天,便和南依使者们一起往龙城出发。南依一族面海靠山,出产的海产干货、珍珠、马油等等皆是中原难得的珍贵物品,大陈皇帝历来很重视,也难怪招人惦记。
幸亏一路有了名将坐镇,南依使者们前所未有的淡定,顺顺利利就到达了龙城。
韩天浩坐在马上,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有完成任务的轻松表情,反而有点心事重重。前几日他就接到龙城的信报,已经知道了皇帝有了赐婚的念头,或者说嗅到了左春风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气息,而另一方面,吕庆顾家遗孀孤女也已经安排在府中住下,是时候想办法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下来了。
韩天浩不禁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韩承宇的爷爷韩世忠从燕山受伤回来,便告诉了自己因感激顾家的救命之恩,给韩承宇与顾家医馆馆主的孙女顾忘忧定下了一门娃娃亲,自己当然是没有异议的,一来也是十分感激顾家的相救,二来他也相信父亲的眼光。
等韩世忠伤好之后,两父子一门心思地休整军队,研究战术,决心一雪燕山之耻,所以那几年韩家都没有时间去顾及顾家。韩天浩每每回想沙场上的惊心动魄,便会觉得这门亲事,于顾家而言未必是良选,生在将臣之家的儿女没得选择,自然是要背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可是早就选择避世隐居的顾家未必以与将臣之家结亲为喜。
战场上刀光剑影,朝堂上明争暗斗。
韩家父子屡立奇功,得到两朝皇帝的爱重,随之而来的荣誉与地位抬升,已经与以前只会打仗的韩家军不可同日而语。
大概在韩承宇十四岁那年,先皇在位,有一次韩天浩进宫复命,待觐见完毕后,内宫的太监在安贞门外拦住了他,说是皇后娘娘得了一幅北齐绘画大家范乙的真迹,听说韩将军在北齐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请韩将军过去昭仁宫一鉴。看到韩天浩面带诧异与不解,内宫太监便说:“这几日是皇后寿诞,皇上允许宴客,左相也在椒凤宫内,韩将军不必顾忌。”
皇后是太子的嫡母,而左相的长女左怜月几年前进了东宫成为了太子侧妃,颇受宠爱。故而左春风时常走动问安也是正常,只是韩天浩心里清楚,这次召见,绝对不会是鉴画品画那么简单,且看看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吧。
韩天浩进了椒凤宫,果然看到左春风正在和皇后在说话,左边的偏厅的书桌上正在打开一幅古画,远远看着看不出来是什么大家之作。韩天浩对着皇后叩拜、行礼、祝寿,然后就等着皇后开口。
皇后穿着绣有织金龙凤纹的红罗长裙,头戴龙凤珠翠冠,虽然年近半百,由于保养得当,看起来要年轻得多。只见皇后缓缓喝了一口茶,便对韩天浩说:“韩将军,听闻韩承宇少将军英俊威武,十四岁便能领兵打仗,年初跟随黄靖尧将军出兵平叛东夷族,立下了赫赫战功。上个月又在秋祭大典中,迎战大渝使者带来的那个叫张烈的彪悍勇士,为我大陈挣回了很大的脸面。皇上对少将军更是赞赏有加。”
“犬儿就是有一腔孤勇,历练太少,这些都是黄将军和朝堂各位同僚的谬赞而已,不足挂齿的。”韩天浩不动声色地说。
“英雄出少年啊,孩子很快就长大了。前几日太子侧妃怜月带着她的妹妹怜雪过来请安,以前看着还是小女孩,可如今虽然只得十三岁,却也亭亭玉立了。左相也该找个好人家,把怜雪的婚事订下来了。”皇后说到这个份上,她猜韩将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了。
左春风适时起来说道:“有劳娘娘操心了。其实我们也想找个合适的人家趁早定下来,女孩子家心也更稳些,不会想岔。可是观望龙城中官家子弟,多半是纨绔公子,哪有像韩少将军那般少年持重有担当的俊杰啊。”
此时,韩天浩哪有不明之理,嘴上说着:“左相家的千金都是金枝玉叶,龙城有名的美人,是城中多少官家公子的爱慕之人,你们怎么会为这事发愁呢。”
韩天浩很明白这次左春风出动皇后的力量劳师动众地暗示联姻是为了什么,那时先皇还在,不过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正拟太子赵延炽监国。在朝堂上,平时颇受宠爱的四皇子恭亲王,力主推行新政,编写了一系列的改革条例,先皇也表示赞赏。但是太子认为皇帝在位,不该大刀阔斧地推翻前例,这得到了左春风与户部黄志荣等年长的官员的拥护,奉劝皇帝徐缓改之。两派常在朝堂之上因政见不同时有争吵。
由于恭亲王与当时的兵部尚书李允文走得近,党派之争初见端倪,左春风他们十分地担心恭亲王怀有不臣之心,于是费了很大心思笼络重臣,巩固太子的阵营。其他文臣还好,太子本来就是先皇钦定的,扶持太子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是在武臣或兵权那边比较乏力,万一恭亲王有什么不臣谋逆冲突,实在是难以抵挡。
由于韩世忠当时已年老,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整个韩家军其实都是韩天浩在管理。在明在暗,左春风都暗示韩天浩要站好队形,可韩天浩只对左春风说:“韩家军永远都会效忠大陈皇帝。”把自己摘得很清。武将不涉朝政,是大陈历代的规矩,左春风也奈何不了韩天浩。
这回又想到了联姻这一招,尽管两个当事人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位操劳的左相就开始未雨绸缪了,害怕韩家军这块香馍馍落入别人的囊中。如果韩承宇成了左春风的女婿,太子的连襟,就算韩家军什么都没变,但是外人看来,时势格局已经是大不一样了。那些怀了二心的人,想必会受到极大的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