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寒露。大齐王朝，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县城里，以往的风月场所，如今正举办在一场拍卖会。不过也差不多已经是这场拍卖会的收尾活动。
一个强大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人类会所的拍卖，身边有朋友相伴，台上有风月舞蹈，他倒无心交谈或者欣赏行乐，有些个沉不住气。
站在一旁的六初看着海诺一会儿搅着衣角，或者捋自己的头发，过了会儿还抖腿的样子，不自觉地便嘴角上扬了。
心里暗想:看来他的某些小习惯还在啊。
这些都是海诺还意气风发，刚刚成为真神时，养成的诸多坏习惯。
“哥，鳌泽又不见了。”六初对海诺说道，他拍了拍海诺的肩，明显能感受到他体内气息的紊乱。这位海神大人什么都好，可就是一但牵扯到某个废柴山主，他就极其地焦虑。
海诺的小动作在那一瞬间似乎减轻了些许，认真思考起鳌泽这小子的事情起来。
说起来，这小子投靠他不过千余年，这千余年里，每个月发月例的时候，都是这小子最开心的时候，接下来的几天也总是吃吃喝喝，剩下来的二十几天，便又只能辟谷度过。海诺脑子或许还不是很清醒，歪了歪嘴，用了他全身的搞笑细胞开玩笑道:“六初啊，鳌泽这小子不会是在外面欠了很多钱不想连累我们吧？”
六初却不觉得这是玩笑话，严肃道:“哥，鳌泽虽然每日只知道吃，可他绝不是那种怕我们麻烦的人。就他那个暴脾气，应该不存在……”谁欺负他……
海诺揉了揉太阳穴，顿时觉得六初这孩子也不是很懂他。可是鳌泽究竟为什么总是同他们那么疏远呢？他们也找不到问的机会。
这个疑问一直追溯到拍卖最后一件拍品上来的时候——凝婉姑娘。起拍价五万两黄金，表面上是拍卖姑娘的除夜，其实也是在卖姑娘的未来。毕竟这么多钱都花出去了，赎个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底价虽然很高，但凝婉姑娘的一曲舞姿下来，价格倒也水涨船高。海诺觉得这拍卖缺乏人道主义，六初觉得这世界真的是不缺乏有钱人。就在以三十万两黄金快成交的时候。
会场里愣是憋出一个人的叫声。
“五十万两！”
六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打了海诺几下道:“这是哪个傻子贾富贵啊！”
海诺也满脸惊恐道:“这……这不是……”
鳌泽那个二傻子……吗？
鳌泽所在的位置，如今正是所有目光的交接处。他如今的装束，倒像是哪位地主家的傻少爷。
六初的表情僵在那里:“他哪里来的五十万两黄金?据说钱不够，拍卖会场都是不让进的。”
此刻的鳌泽，满脸通红羞愧地像个孩子。站在拍卖台中央的凝婉只是看了他一眼，倒也很惊讶。鳌泽的余光甚至瞥到了海诺和六初，这下他更是整个脖子都红了。
他甚至还在心底为自己开脱:霖琊说的没错，爱，就要说出来。凝婉那么辛苦，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瞧不起她。海神大人，六初队长，谢谢你们见证这一刻！
努力想完这几句话之后……鳌泽成功地自闭了。毕竟花五十万两黄金买一个妻子，还是当着一个真神一个天仙的面。鳌泽知道自己为什么卡在万象这么多年了。
五十万，没有再高的价格了。海诺忽然像是猜到了什么，偷偷对六初说:“六初，鳌泽是不是有个我赐予他的神兵?那把灵冠锤若是卖掉了，是不是差不多这个价位?”
六初面无表情。半晌，安慰似的朝海诺怜悯地看过去。
“看样子我们还是要把锤子赎回来。”六初觉得鳌泽又是在给海诺添麻烦了……
“这傻小子，随他去便是，过些日子我们再给他找个合适的锤子吧……”海诺倒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鳌泽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让他对鳌泽改观。
六初并不觉得这事就这样解决了，道:“他?他脱了单，充大尾巴狼买了单，还要我们来买单?给他找个锤子（形容词）锤子（名词）……”他看了看海诺的脸色，本以为海诺会生气，不过现在那样子倒好像心情极好。这才想到，仙家都并不在意钱财。六初不免心想，霖琊这丫头，你还是别回来了，给我哥徒增皱纹的家伙。
会场内部，还有两个改头换面的人物，正在会场内偷鸡摸狗?
“你给我回来。”缪兰旗受不了霖琊了。毕竟她霖琊见鳌泽叫价的时候，差点跳起来。从霖琊讲的故事里，缪兰旗也觉得鳌泽这人怪别扭的……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见到霖琊激动得几乎要叫出来，她立刻给霖琊指了指方向。
霖琊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随即便大惊失色。
“是海诺他们……”此刻的霖琊，倒已经是真的霖琊，不过身形看上去像是个十岁的黄毛丫头。她还是觉得自己眼尖……
缪兰旗真的有种自己是在带孩子的感觉，哄着她道:“你也看到拍卖结局了，还能不能离海诺他们远一点了？我们只要一起随人流出去就行了，你我如今这般的外表，还掩饰了气息，应该也没有人认出来。”
霖琊则是心虚地努了努嘴。瞪大无辜的双眼点了点头。
“姑奶奶，我答应你的护具，玄铁都给你了，你答应我的事呢？办的又如何？”缪兰旗没好气道。这小姑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晕倒期间发生了什么，只一口咬定，说她又多欠了她这个伟大的山主一次人情，叫她快快还清来着。
霖琊还说安阳曾经以玄铁要挟贿赂，逼得她好好照看爱神，她却错过了。缪兰旗听到这里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贿赂你，你自己不答应，关我什么事儿？他玄铁多，你找……他……他……要去啊……”直逼得论道口才一流的缪兰旗连连结巴。
结果最后的结果是，缪兰旗补给她一块玄铁，必须有一口井的宽度。其实霖琊不过开了个玩笑，可是缪兰旗却觉得霖琊这次帮了大忙，便一口答应了。
“凤儿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缪兰旗解释道:“而且我也要走了，生死方面我的造诣还不如海神，到时候还希望你好好安置凤儿。直接投胎也好，送到阴曹地府随缘也行，总之别重生她就行，这一世的过往，也该忘记了。”
虽然说这些话的时候，霖琊觉得缪兰旗有一种“给你这些老娘还是那个富裕的爱神，你和四贞一个拿了好处，一个赶快投胎，尽皆离我远远的，我要回天界，我要回去当官儿”的羞耻感。
原来还是个豆腐心的人，就是不知道替四贞做决定，她会不会不高兴……霖琊还是愿意往好的方向想的。
缪兰旗原本的计划里，是有四贞活着的部分的。至少在霖琊的记忆里，缪兰旗指尖的那一道信念里，也早就包含了告别的话语。
第一、金海凌和四贞努力将拍卖会继续举办下去。会场如今被一次性祖神级秘宝保护，只要不出那结界，里面的人都可以性命无忧。尤其是人类会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掺和到神的战争之中去。
这个倒是如愿发生了。
第二、拍卖完之后，希望霖琊照看四贞，四贞搬到琅玥山上去。
可如今就不存在这一条了。
第三、拍卖会的盈利、买卖的凭据，全部交给四贞，由四贞和卡蒙洛一同整理。拍卖会的钱，由四贞管理，转到霖琊名下，但没有四贞的允许，霖琊不得随意使用。除此之外，李府的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地产等，清点完之后，我希望你们能拿一些来多做善事。我和凤儿早就商议过该怎么做，她也有我赐予她的储物戒指，因此她一个人，就相当于携带了一个粮仓。到时候，她会沿着大齐的一个个县城，从南至北布置施粥点。自然，李府的傀儡仆人我也会留下来一些。
这些还是不变，只是四贞的权利全部交给卡蒙洛，毕竟她给人的感觉可靠一点。
第四、霖琊动用钱财的原因如为以下几种，则不必阻拦:办学，捐钱施粥等善举。
第五、欠霖琊妹妹的债以秘宝和玄铁还清了。小书灵最近帮了我很多忙，谢谢了，我也为你准备了一套防具。给北山和各类消费的尾款尽皆从赚的钱里扣。凤儿，也要保重，下半辈子，一定要幸福。
可如今凤儿已然是灵魂，而且缪兰旗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不要复活她。原本缪兰旗走后，这片大陆上有关于她的记忆也会变得模糊不清，如果四贞被复活，无异于叫她想起过去……
霖琊在初九昏迷不醒的夜里，其实做了两个梦。一个是梦见缪兰旗和安阳在一起，而后是那个叫做果儿的女孩子插足其中，硬生生地拆散了缪兰旗和安阳。安阳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却也没办法拒绝那果儿，但是也忘不了缪兰旗。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再有意识的时候，安阳和果儿的婚期已定，而缪兰旗，被甜果设下诅咒，却还是选择成全双方。
这过程简直可以说是狗血发展之中的狗血，可是梦里又偏偏像是亲身经历一般。那种被毁灭的感觉，那种坠入炼狱却重生过来的感觉。霖琊只是翻了个身，虽然是满身的汗，眉头也是紧皱的，可是她还是闭着眼不愿醒来。
翻了个身，却又开始做另一个梦来。
梦里，是金海凌低着头摸她头的画面，可画面一转，金海凌却已经背对着她，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而梦里的霖琊，不同于现实里的活泼的霖琊。她只是一双杏眼冷冷地看着金海凌渐渐远去的身影，似乎他的选择与自己无关。
前一个梦里她头痛欲裂却醒不来。可只要事关金海凌，霖琊倒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小丫头，醒了?”缪兰旗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她此刻一身的平民妇人才穿的藕粉色半臂衫，下身是简单的米色百褶襦裙，倒丝毫没有往常的气势，整个人都柔和许多。
尤其是那一声“小丫头”叫得，让霖琊有些恍惚。
霖琊嘟囔了嘴，显然还沉浸在梦里——缪兰旗明明就喜欢果儿，这么可能喜欢安阳呢？她梦魇那日，疯狂地叫着果儿这两个字，怎么可能有假？什么毫无意义胡思乱想的梦啊……她摇了摇头，不再往这方面想。
有的时候，事情的真相往往就是在一线的思想之中。只是缪兰旗觉得往事已经不必再提，而霖琊一心只有吃……
这脸上的湿润感，霖琊摸了摸，缪兰旗似乎已经为她擦过脸了。
“我饿了。”她尴尬地裂了咧嘴。
半晌，像“老母亲”一样的缪兰旗端了盘粥包子什么的走过来:“吃你还是会的吧，不用我教吧？”
霖琊揪了一下自己，顿时疼得趴在了被子上。
缪兰旗看到这一幕，不明所以，又看到霖琊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你又怎么了？”
霖琊捶了两下被子，这真的不是梦！便一方面好奇，一方面觉得缪兰旗实在是没什么人情关怀，说道:“凤儿忽然就去世了，那你所谓的未来的施粥计划怎么办？”一抬头，却发现缪兰旗的眼光一直在她身上，似乎早已打量了许久。
“你说呢？”缪兰旗笑得一脸的阴谋。
“难道我……我去就行了吗?”霖琊结结巴巴道。
缪兰旗也没表达什么，只是拍拍霖琊的头道:“这片大陆，没多少我信任的人，可唯独你和卡蒙洛二人……”剩下的话她没说，毕竟霖琊她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姐姐放心吧，只管用金子堆满我的琅玥山就行！”霖琊笑道，看向满脸“你想的美”的缪兰旗。
琅玥山山顶，千年也难得一见的雪莲妖株上，一个花骨朵忽然从霖琊那一株上冒出来，雪莲花原本就底蕴深厚，周围的一片天地灵气都不够用，如今这新的花骨朵，叫这周围的灵气，皆尽往雪莲妖株上汇聚。
山脚下，是两道模糊的身影。一粉一绿。霖琊在前面跑着，缪兰旗也跟着幼稚地在后追。木底的厚板鞋，被霖琊踩踏得清脆作响，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你说，我给你的钱你都花哪了？”缪兰旗一边追一边说道。
霖琊则是满脸心虚地往自己的主山逃窜。拍卖会结束之后，她口口声声说要请缪兰旗吃饭，拿着缪兰旗的钱请客不说，却把她带到了琅玥山上来。
二人追逐了一路，倒是能依稀看见那个小木屋了……
霖琊如今还是十岁的模样，不过，不是她不想维持及笄的容貌，只是她如今体内灵力大失，根本无法维持自己的形态。再加上四贞还没和缪兰旗告别呢，她二人隐去气味，根本不必在外逃窜。星球外也有天兵和海诺的人手，不过缪兰旗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着急回天界的意思。
“霖琊，你这小山，还不错。”二人单纯的靠体力在山间飞奔，手上却早已是左一盘蘑菇右一只山鸡了。
霖琊看了看手中的馈赠，有些个无耻地说:“没办法，我是山主，每天都有食材被供上来，有点吃不完。”这小山脉，这么一看真的很好了。
缪兰旗则开口:“那你这么喜欢占我便宜，我的计划不会完蛋吧?”
这一点还是可以放心的，霖琊也不是什么无耻之徒，一旦涉及到天下苍生，她倒是怜悯得很起劲。再说了，她并不敢真的和缪兰旗对抗。
“姐姐放心好了，既然姐姐如此信任我，我又怎么可能乱花钱。”霖琊转了个圈，掏了掏口袋里的龙舌兰香囊，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再绣上两个人的背影，就可以送给金海凌了。
就像是信物。她手上的镯子，他腰上的香囊。不见其人，但可以睹物思人。
她想得很美好。
这一幕被缪兰旗尽收眼底，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是过去，还是最近的某一个瞬间……只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吧？
她笑着瞅准了时机，一把夺过那香囊，便觉这香囊不凡，这宝石，这金丝银线。
“好啊，还说不乱花钱?你真的是见色起意啊，我给你买菜的钱，你都想着金海凌?”缪兰旗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表情了。主要是要笑疯了。
霖琊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香囊已然落入“贼人”之手。缪兰旗已经跑到前面去。
“不是他！没有想给他！”霖琊不过十岁的身躯，压根就赶不上精力充沛的缪兰旗。她跺着脚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走上去。
缪兰旗在百米开外看着她，小姑娘气呼呼地一踩一跺，就像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一样。她满脸的委屈，倒叫人觉得十分好玩，那圆鼓鼓的脸虽然好像是充满气愤的，却又不一会儿就甜蜜地笑起来。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已经把不高兴的事抛之脑后了。
“这孩子……”缪兰旗玩味一笑。
“还是叫人很担心啊！”
缪兰旗转身，打算继续向上走，身后传来了一声音，夹杂着撒娇的语气:“走慢点，等我啊！”
山顶之上，一道身影伫立在那里。拍卖前脚刚结束，他后脚就抵达了这里。抛开了六初和鳌泽，就一个人待在山顶。山顶的异变，山脚的情况，他都尽收眼底。
那一株雪莲妖株。他轻轻地抚摸上去。
开了天眼之后，妖株上是一道道的红色丝线。一株小小的雪莲，丝线却连接到了无数未知地域。和他猜到的一样。他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根，只窥探一番，随后又讲丝线尽皆隐去。
他是过客，原来命中注定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