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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狂生

长兴里是一条短短的、毫不起眼的小街,甚至没有出现在广州城坊志中。向北走上几十米,就是热闹非凡的惠爱街,总督府、城隍庙、巡抚衙门、学宫沿街而立,撑起“广府第一街”的名号。

邱氏书屋是长兴里上的一座三进的院落,中院种有两棵玉兰树,邱家的祖宗牌位位于里院。书屋建于嘉庆年间,像广州城内很多宗祠学堂一样,专为本姓家族士子应试而建。当他们从广东各地赶来省城,参加府试与乡试时,可以落脚于此。[118]

这里也是对外出租的商业空间。1891年初,康有为租下其中的一间,开设了自己的学馆。这个决定与陈千秋、梁启超相关。在醍醐灌顶式的相遇后,两人决定执弟子礼,请康有为开馆教学。三水人徐勤的到来加速了这个进程,他忠厚慷慨,家道殷实,愿以家财支持。这家书馆空间窄小,生徒寥寥,名字也平淡无奇——长兴学舍——不要说学海堂、广雅、粤秀、粤华书院,就连那些专授科举的“小馆”也比不上。这个小小的院落与朴素的名字之下,却有一颗辽阔(或许过分辽阔)的雄心,要“思圣道之衰,悯王制之缺,慨然发愤,思易天下”。[119]

对于康有为,这是一个重要的开始。仅仅一年前,他还处于壮志未酬的愤懑中。顺天乡试落榜,上书又未达天听,他把北京描述成典型的衰世,“人才之凡下,气节之萎靡,学术之荒芜,人情之媮惰,为自古衰世之所无”。他不满于学术界的风气,认为“朱学穷物理,而问学太多,流为记诵;王学指本心,而节行易耸,流于独狂”;[120]他向往的人物是东汉的陈蕃、李膺,宋代的司马光、苏东坡,明末的东林党人,这些人都以道德理想主义对抗时代的堕落,可惜如今再难出现了。

他感到前途迷惘,对朋友感慨地说,自己“无土地,无人民,无统绪,无事权”,只能以教书为业,又觉得“为文词则巧言以夺志,为考据则琐碎而破道”。想教授天文,“无三十五万金所筑之高台,二十五万金所购之千里镜”;考察舆地,“则足迹不能遍行地球以测绘之,财力不能遍购地图以参核之”。[121]

回广州后,他试图开馆授徒,却因无举人、进士功名,招来嘲笑,好事者甚至在告示旁边用淡墨写上:“监生亦居然出而教馆乎?”[122]如今有了独立言说的空间,还有了虔诚的追随者,他受此鼓舞,洋洋洒洒地写就《长兴学记》,陈述自己的教育主张。他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四项为教学纲领。纲领之下是具体规范,比如“志于道”分为“格物”“克己”“励节”“慎独”,分别代表着对知识的追求、对气节的塑造、是非之判断、内在道德要求。“据于德”则分为“主静出倪”,取自陈白沙的“于静中养出端倪”,从个人心中看到这个世界;“养心不动”是要养成从容、浩然之气;“变化气质”是培养一种高度的教养;“检摄威仪”则是对外在仪态的重视,也是内在的延伸。“依于仁”包括“敦行孝弟”“崇尚任恤”等,皆为对他人之同情与爱;“游于艺”分为“礼”“乐”“书”“数”“图”“枪”,是古代六艺之学对智力与体格的要求。

课程分类同样新颖,分别是义理、考据、经世、文字四课。义理之学含有孔学、佛学、先秦诸子学、宋明理学、西方哲学,考据之学有中国的经学、史学、万国史学、地理学、数学、格致学,经世之学有政治学、中国政治史、万国政治史、政治应用与群学,文字之学中既有中国辞章学,又有外国语言文字学。在校内,康有为要求他们每月初一教授演讲课,每天交日记,涉及养心、修身、接人、执事、读书、时务六项;在校外则每隔日就要有体操,并鼓励学生外出游历。

这个教学纲领延续着礼山草堂的风格,追求对人格的塑造,强调知识传统的兼容。康有为也添加了新内容,要求学生学习外国政治、风俗、科学,以便理解正在变化的世界。他尤其重视德育,因为这正是君子理想的延续,而且实践仁慈与宽恕的精神,在艺术中寻找欢乐,磨砺气节,会赋予人生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这些纲领、课程及书院与学馆都不大相同,既不专注于八股应试,亦非考据功夫。梁启超日后将这套方法理解成现代意义上的德育、智育与体育。但康有为尚未骄傲到忽视八股训练,在学记中,他特辟一小节论“科举之学”,就经义、策问、诗赋、楷法四项作出论述。他的制艺文章颇见功力,私下里或许还在为自己的屡试不售愤愤不平。

对梁启超这样的少年,长兴学舍的学纲与课程固然富有新意,但康有为的个人魅力才是关键所在——除去与众不同的知识结构,他更有一种演讲天才。当时的山长、馆主可能不缺乏轻狂的名士派头,却很少善于演说,只习惯在纸面上表达自己的观点。康有为恰好相反,当面对人群时,他尤其激情四溢。有一次在翰墨书馆代课时,他“悬河不竭之口,旁征博引,独出新解。一席既终,学生咸互相骇愕,以为闻所未闻”。据说因为那次代课,“渐有至其处执经问难者”。[123]

“学术源流”这门课完美地展现了康有为的魅力。从儒、墨、法、道等到宋代的理学、清代的考据学,从王羲之书法到唐诗中的李白、杜甫,康有为试图将这些思想与人物都纳入一个历史框架,给予历史性的解释。他的眼界也经常跨出边界,把自己一知半解的西方知识讲述给学生。他提到《圣经》中的大洪水,人类可以上溯到五千年;地球是圆的,“凡圆转于空中者,无不圆”;如果换算成中国的纪年,哥白尼的日心说是明朝嘉靖五年的发现;地下五十里煤之下,有大兽骨;墨西哥挖掘古城,其中有文字;苔又为生物之始;落基山有天文镜甚大;印度没有冬天,伊斯兰教则没有闰月……

他用新视角来解释中国历史,尧舜就像今天的土司头人,各大土司变成了诸侯国。除去江南制造局的西学译书,佛学也是重要的参照体系,他说地球是从太阳产生,月球又是从地球产生,昆仑山则是地球之顶,上面有四大金龙池,一条流入俄国,一条流入波斯、印度,还有一条黄河流入中国……[124]

对于长期被禁锢于八股、辞章的年轻人来说,这几乎是一个知识的迪士尼乐园,它把你头脑中支离破碎的知识置于一个脉络中,还提供一个闻所未闻的新图景。没人有能力深究这些过分混杂的知识正确与否,首先会沉醉于快感中。“讲者忘倦,听者也忘倦”,梁启超回忆说,“每听一度,则各各欢喜踊跃,自以为有所创获,退省则醰醰然有味,历久而弥永也。”康有为更有一种忧患意识,每谈及国事危难、民生憔悴、外侮到来,“辄慷慨欷歔,或至流涕”。这给年轻人带来使命感,“凛然于匹夫之责而不敢自放弃,自暇逸”。[125]

这是梁启超大开眼界的一年,自称“一生学问之得力,皆在此年”,并迫不及待地要将新体验分享出去。在长兴学舍度过几个月后,他与陈千秋回到学海堂,几乎每天都“大诋诃旧学,与长老侪辈辩诘”。[126]

辩论不仅是自我炫耀,更可以招朋引伴。在陈千秋、梁启超与徐勤之后,韩文举、梁朝杰、曹泰、麦孟华、王觉任先后加入长兴学舍。这缘于康有为的吸引力,也是梁启超、陈千秋的劝说。麦孟华来自顺德,样貌俊美,善于诗词,风格“婉约深秀”,他只比梁启超小一岁,两人尤为亲近,以梁麦并称,“相将顾盼惜毛羽,睹者辄比双凤鸣”。[127]番禺人韩文举是明末烈士韩上桂的后代,一位商人之子,他心仪东晋时扪虱而谈的王猛,自命为“扪虱谈虎客”。林奎是新会人,性格颇为仗义,尤善臧否历史人物。陈和泽是康有为的远亲,喜欢追问各种问题。东莞人王觉任是最年长的一位,生于1860年,仅比康有为年轻两岁,他心思细腻,自尊自爱。最年轻的梁朝杰来自新宁,加入长兴学舍时只有十四岁,以过目不忘、沉迷佛学著称。

南海人曹泰再好不过地表现了学舍弟子的特性。梁启超与陈千秋在广州街头闲逛时,看到一家翰墨池馆,从门缝中看到一副对联:“我辈耐十年寒,供斯民衽席;朝廷具一付泪,闻天下笑声。”他们被对联的气魄感到惊异。曹泰正是对联的作者,随后也进入长兴学舍。[128]

这些年龄相仿、个性不同的少年,是一个微缩版的珠三角精英群体。他们头脑敏锐,脾性怪异,彼此找到了共鸣,都能体会到被康先生当头棒喝的震惊感,成为最初也最忠诚的追随者,被外人称为“长兴里十大弟子”。

康有为是父、兄的混合体。他鼓励学舍的自治与参与性,学舍每年设立一名学长,挑选秀异与负有威望的学生,督促其他人的学业,也在老师缺席时讲学。尽管梁启超日后最有成就,在当时却并非最受青睐的学生。陈千秋成为第一任学长,一直到他离世都最得欣赏与信任。曹泰以天资著称,他与陈千秋最能领会康有为,并称为学舍的龙与象。每当康有为讨论新理念,陈千秋是最理想的讨论对象,二人“辨析入微”,梁启超则只能“辄侍末席,有听受,无问难,盖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也”。对于康钟爱的佛学,他插不上话,遗憾自己“夙根浅薄,不能多所受”。[129]

学舍是一个亲密的共同体,弟子们隔三岔五就一起游逛,足迹遍至越秀山上的学海堂、菊坡精舍、红棉草堂、镇海楼。他们赏月、闲谈,讨论白天的所学所感,彼此热烈争论。如果康先生同往,野外就变成了课堂,众人“拱默以听”;倘若先生不在,则“主客论难锋起,声往往振林木;或联臂高歌,惊树中栖鸦拍拍起”。[130]夏日时分,他们租船出游珠江,游到江中饮酒、吃夜宵、畅谈。珠江游船如织,最豪华的紫洞艇只要一元,更有无数小艇穿梭其中,兜售食物,“艇仔粥”尤受欢迎。[131]

与其他学馆更为不同的是,长兴学舍弟子还有机会参与编纂书籍。朱次琦述而不作,康有为却是一个狂热的书写者,他邀请弟子成为合作者,收集资料、校对文稿,或许还参与初稿写作。

对于康有为,这是个高产的年份。在完成了《长兴学记》五个月后,《新学伪经考》付诸刻印。全书规模惊人,共十四个章节,超过二十万字。陈千秋、梁启超是编检,或许还撰写了一些章节,韩文举与林奎校对史料。出于对陈千秋的显著偏爱,康有为邀请他撰写后记。

这是梁启超首次参与一本书的创作,或许就像初逢康有为那样,满是颠覆式的震惊。“始作伪、乱圣制者,自刘歆,布行伪经、篡孔统者,成于郑玄”,《新学伪经考》以这样大胆的判断开篇。[132]

这判断背后是学术界正发生的戏剧性变化,今文经学迅速兴起,挑战既有的学术秩序。这一切源头要回到六经,也就是传说中孔子整理的六本典籍,即《诗》《书》《礼》《易》《乐》与《春秋》。因《乐》经佚失,六经后来变成了五经。自汉代以来,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它们都被视作一切智慧的源泉,从安邦定国到个人规范,皆能提供指导。对它们的研究、注释则被称作经学,比如围绕《春秋》,就产生了《左传》《公羊传》《榖梁传》这三种诠释性的著作。

历代统治者依赖教化来控制社会,经学成为“为国家特权合法性辩护的具有意识形态封闭性、排他性的系统”,而“皇帝、朝臣、军官、士绅都借经典为他们对公共及私人事务的垄断辩护”。[133]同时,经书语言模糊,不同时代产生不同的诠释者,按照自己所处环境重新理解。南宋时,大儒朱熹从《礼记》一书中取《大学》《中庸》两篇与《论语》《孟子》合为“四书”,并为之作注,成《四书章句集注》。元以后,四书成为学校制定教材和科举考试的必读书,占据着读书人知识生活的中心。

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的争端要回到秦汉之际。秦始皇焚书,将民间所藏《诗》《书》等典籍烧毁;项羽火烧咸阳,秦官方藏书也付之一炬,先秦典籍损失严重。汉初,一些学者靠口耳相传讲述儒家经典,当时的人用通行的隶书将之记载下来,故被称作今文经。汉武帝末年,鲁恭王刘余为了扩大自己的宫殿,毁坏了孔子家宅,在旧宅墙壁内发现《尚书》《礼记》《孝经》等经书,是用战国时的篆文写成的,因此被称为古文经。

今文学重“微言大义”,讲求在经文中发现现实政治意义,曾长期被立于学官,占据优势地位。汉哀帝时,刘歆奏请将《左传》《周礼》《毛诗》《古文尚书》等古文经也立于学官。当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时,刘歆的期望成为现实。新朝只持续了十五年,刘秀恢复的汉室重新将今文经尊为官方的意识形态。此后,今古文经陷入长久的争论,且与政治权力纠缠一起,对中国学术影响深远。

清初,学者治学偏重考证、训诂,考据学成为主流,乾嘉时达到顶峰,而其弊端也日益显现,很多学问过于琐碎而远离现实。在此背景下,借助“公羊学”讲求“微言大义”的常州学派在18世纪末开始崛起。这一学派的早期代表人物就是庄存与。

庄存与对和珅时代的腐败充满愤怒,借由重新诠释经书,表达自己的政治不满,其中《公羊传》是他依赖的主要典籍。信奉《公羊传》的今文学派认为经典中蕴含着道德褒贬,将之视作某种政治哲学,何休的《公羊解诂》正是这种论点的代表作。

庄存与试图在《春秋》中找到着力点,在严酷的文化环境中发挥自己的理念:上天制定了世界的秩序,圣人则将它表述出来,人有义务参与治乱,儒生要用行动纠正危机。他看重《公羊传》中的微言大义。庄存与还有一位才智非凡的外孙刘逢禄,用一种严格的考据法将学说发扬光大,在他的几本著作中,都将何休公羊论中“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如张三世、通三统、绌周王鲁、受命改制诸议,次第发明”。[134]

“张三世”表明历史的进化,从“乱世”转向“升平世”,最终通往“太平世”。何休相信,孔子在《春秋》中藏有对产生“大一统”的升平世的叙述。[135]“通三统”则代表着三种制度形式,以红、白、黄三色代表,例如夏代是“黑统”,商代“白统”,周为“赤统”。朝代更迭意味着承天命、改正朔、易服饰、定国色,也意味着任何朝代都不会长盛不衰,上承天命的新王朝会取代失去天命的旧王朝。

刘逢禄有位著名的外甥龚自珍,天才般地将公羊学精神带入时事评论中,那些尖锐言辞是对沉闷时代的最佳反抗。公羊学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传统,它言辞模糊,足以接纳不同的解释方式,尤其吸引那些心灵敏感之人。由它生发出的意义世界,则可能应对越来越复杂的时代环境。

康有为属于这个传统,却比任何人都走得远。《新学伪经考》宣称凡是汉代刘歆力争为之设立博士的经书——《周礼》《仪礼》《左传》《毛诗》——都是伪造的。刘歆为了取悦王莽,伪造经书确认篡位者的合法性。“新学”得名于王莽篡位后设立的“新朝”。两千年来的经学家都错了,他们不该奉“伪经”为真旨。孔子真正的精神被埋没,藏于烟雾中,以至于“天地反常,日月变色”。[136]

康有为的“宣言”无疑具有颠覆性。但这套惊世骇俗的学说未必是康的原创,他似乎刻意忽略了四川人廖平的影响。作为王闿运的高足,廖平孜孜于今古文之争,他的《知圣篇》与《辟刘篇》早已做出相似的判断。很有可能,康有为1888年在北京读到了这些作品。一年前,廖平途经广州,与康有为相互拜访,后者还写了一封不客气的长信,斥责他“好名骛外,轻变前说,急当焚毁”。[137]但仅仅一年之后,这本新著大量沿袭了廖平的思考。“倚马成书,真绝伦矣”,廖平日后讥讽说。[138]梁启超以后倒是大方地承认了廖平对自己的影响。

在梁启超看来,《新学伪经考》不啻“思想界的大飓风”,“第一,清学正统派之立脚点,根本动摇;第二,一切古书,皆须从新检查估价”。否定带来解放,规范被打破带来自由。他了解这种论调,长兴学舍弟子入门的第一本书就是《公羊传》,康有为更是着力把孔子描绘为另一个形象:他不是一个历史记述者与教育者,本身就是一位制度设计者、伟大革新者、一个无冕的“素王”;他洞悉一切,有扭转乾坤的行动能力,借《春秋》描绘了一整套政治制度。

梁启超对康有为的写作风格略感不安,曾对陈千秋私下抱怨老师的武断,“其对于客观的事实,或竟蔑视,或必欲强之从我”。但这种“万事纯任主观,自信力极强,而持之极毅”的风格,其实正是康式魅力的核心。[139]

在1891年的广州,一些读者觉得这些不过是狂生之言。“五经去其四,而《论语》犹在疑信之间,学者几无可读之书”,在给康有为的信中,广雅书院山长朱一新表达了这种不安。这位浙江义乌人求学于诂经精社,官至陕西道监察御史,也是清流派一员,因弹劾李莲英被降职,被张之洞聘为广雅书院的山长。朱一新意识到时代之困境,却笃信应靠“正人心,端学术,济时艰”来应对。他将自己的讲义命名为《无邪堂答问》,他觉得康有为不无“邪”之可疑,是在以“伪经”的名义摧毁经学传统。

他也吃惊康有为竟然为秦始皇辩护,在康有为眼中,秦始皇不再是个焚书坑儒的暴君,而是孔子的支持者。当康有为送他《旧约》时,疑虑更是大为增强。康有为将今文学、古文学的争论类比为《新约》与《旧约》之分,西方富强全因《新约》取代了《旧约》,今文学是中国急需的《新约》。这个类比还暗示,康有为自己正是中国的马丁·路德。

朱一新说康有为神化了刘歆的作用,“仰尊孔子,阴祖耶稣”,劝他不要“将鼓一世聪颖之士颠倒于新奇可喜之论”,因为很可能“惑经之风于是乎炽”。康有为辩解说,自己的教学是“求义理于宋、明之儒,以得其贯通,兼涉外国政俗教治,讲求时务,以待措施,而皆本之孔子之大义以为断”,还寄了弟子们的十二册札记给朱一新,以表明自己“不敢以考据浮夸领率后生。……盖皆宋儒之遗法,非敢薄之”。他对自己的教育实践也颇有自得:“门人兴起者,亦颇有人(虽未能大治身心,亦颇淡荣利)。”[140]

这场充满破绽的论证颇能展现当时的思想气氛。朱一新代表严肃学者,忧虑“异教入侵,圣学衰微”,康有为则是为“以夷变夏”开启了大门。朱一新高估了康有为的西化程度,在给另一位学者洪右臣的信中,康有为承认“泰西之政,比于三代,犹不及也”。[141]

初冬,梁启超前往北京,履行两年前的婚约。长兴学舍满是分离的感伤。师徒都有一种自我赋予的救世情结。“道入天人际,江门风月存。小心结豪俊,内热救黎元。忧国吾其已,乘云世易尊。贾生正年少,詄荡上天门。”在临行赠诗中,康有为把梁启超比作天才政论家贾谊,期望他在京师广结豪杰,以天下为己任。陈千秋的语句更是悲壮:“岂无江海志,詄荡恣游遣,苍生惨流血,敝席安得暖。”[142]

“十月入京师,结婚李氏”,梁启超对这一重大人生事件,只有寥寥一笔提及,没留下任何细节。婚房是新会会馆的三间北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蕙仙。蕙仙父母早逝,全赖堂兄李端棻抚养成人,她样貌不算出众,但性格尚称得上贤良,只是据说尤嗜槟榔。[143]这是一桩不对等的婚姻,对于来自官宦之家也更年长的妻子,梁启超总有种特别的敬意。这段婚姻把梁启超带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他从此以李端棻内弟的身份出现在京官与文士当中。

婚后不久,梁启超返回广州,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茶坑梁家的悲伤紧接喜事而来,梁维清在第二年正月去世。这是母亲离世后,梁启超又一位至亲离去。不过梁维清应该是带着满足离去的,毕竟他最疼爱的长孙已经高中举人,还迎娶了高官显宦之女,这些都足令一名乡村秀才感到骄傲。

祖父葬礼后不久,梁启超再度前往北京参加考试。这一年的主考官是户部尚书翁同龢,李端棻则是三位副主考官之一。据说,李端棻曾试图为这位内弟疏通关节。直接舞弊当然是科场大忌,但考官们仍想方设法拔擢自己信赖的考生——翁同龢就一心期望提携自己欣赏的张謇——通过猜测考卷的文风之类,这些考官常常能从中辨认出自己心仪的学生。这在当时是颇为普遍的做法,不过,梁启超婉拒了李端棻的好意。

他再度体验到名落孙山的苦涩。这一年的进士榜上有张元济、蔡元培(补练楷书后,顺利高中)。一位名叫曾朴的举人也金榜题名,他日后将以小说家闻名。汪康年也榜上有名,对于三十岁的他来说,这总算是一份迟来的奖赏。借由汪康年,梁启超还结识了汪的表弟夏曾佑,一位著名的数学家之子,两年前高中会元,殿试中获得二甲第八十七名,这一年被授予礼部主事。夏曾佑见识广阔,不仅游历过广东、香港与武昌,拜会过傅兰雅(John Fryer),也对今文学深感兴趣,被同代人夸赞为黄宗羲、龚自珍的传人。这是梁启超第一个非广东籍的密友,他们相差十岁,但这显然并未阻碍他们的交流热情。

家庭与友情,都给予落榜的梁启超某种慰藉。这些人微言轻却胸怀高远的青年,定会感到京城中的不祥气氛。同治中兴的气象早已衰退,清流派代表的锐气(尽管经常是幼稚的)全然落败,一种贪腐、纵乐的风气肆无忌惮地四处弥漫。

“都门近事,江河日下,枢府唯以观剧为乐,酒醴笙簧,月必数数相会。南城士大夫,借一题目,即音尊召客,自枢王以下,相率赴饮。长夜将半,则趁筵次入朝。贿赂公行,不知纪极。投金暮夜,亦有等差。”一位京官曾这样描述北京。在这样的贿赂等级中,军机大臣孙毓汶因与慈禧、李莲英关系密切而权势熏天,排名第一,绰号“大圣”,见他一面需要六百金,亲贵礼亲王世铎要三百,许庚身要两百,张之万是一百。[144]

两年后的慈禧六旬万寿庆典逐渐成了中心话题。重修三海和颐和园催生了越发臃肿的官僚机构,工程尚未开始,工部已经派遣司员六十名,接着增加到八十人。御史李慈铭在奏折中称官员的品级赏赐得太过随意,连一个主事都会加上四品衔,他担心“宵人窃位,则志士伤心;倖者冒功,则劳臣夺气”。[145]

梁启超携新婚妻子返回家乡,在茶坑村举办婚礼,洞房就是狭小的怡堂书室。“夫人以宦族生长北地,嫔炎乡以农家子,日亲井臼操作,未尝有戚容”,梁启超对于妻子的包容深为感激,这个官宦之女还颇会处理婆媳冲突。梁宝瑛的新妻子只比李大两岁,但“夫人愉愉色养,大得母欢,笃爱之过所生”[146]。这位夫人也闹了笑话,她的家乡贵州为鸦片出产地,男女老幼皆吸鸦片,所以常问别人吸不吸烟。

整整一年,梁启超在茶坑过着家居生活。梁家充满了死亡与新生,继母所生的五弟数日后就夭折了,庶母则生下了六弟。第二年,长女梁思顺在二月出生,梁启超也成了父亲。

茶坑生活平静,梁启超却变了模样。他大量阅读江南制造局的译书,既有来自瑞士学者马尔顿(Charles de Martens)撰写的外交指南,也有中国出访者的日记,以及傅兰雅编辑的《格致汇编》(The Chinese Scientific Magazine)。他如今有了新朋友可以抒发志向。在给汪康年的信中,他表达了自己的无力感,“周览天人,知天下之事无可为”,与两三个同志一起著书似乎变成唯一的选择。[147]他希望汪能给他提一些人生建议:“足下爱我,其何以教之哉?”[148]他还把正在浙江担任小官吏的康广仁介绍给汪康年,希望他能帮助此人结识更多的浙江名士,销售《新学伪经考》。

在另一封信中,梁启超展现出对铁路的迷信。他觉得“中国人士寡闻浅见,专以守残,数百年如坐暗室,一无知觉”,而铁路能够打破封闭、守旧的习俗,令人“耳目一新,故见廓清,人人有海若望洋之思”。他感慨,有权势与威望的老一代“因循观望”,年轻一代有志向却无权力,“坐论莫展一筹”。他对张之洞寄予厚望,盼着作为幕僚的汪康年能劝说这位回任武昌的总督行动起来,推动铁路的修建:“诚能于南北衢途成一大陆,而令商民于各省直接筑,则十年之间,如身使臂,臂使指,与今日电线相应,转弱为强之机,可计日而待也。”他还在计划一次旅行,腊月时先前往贵州,然后再去北京,途中路过湖北。他很想去拜会汪康年,如果汪那时恰好在武汉的话。[149]

这趟旅程终于还是未能成行,梁启超1893年回到广州。一年多来,长兴学舍不断扩张,先从长兴里搬到卫边街邝氏祠堂,又搬迁到广府学宫,更名为万木草堂。在此过程中,徐勤与梁启超出力最多,他们笃信草堂的远大前程,捐款签下了十年租约。这一年,梁启超接替陈千秋成为学长,弟弟启勋也随他进入草堂。[150]

这是万木草堂富有转折意义的一年。康有为在乡试中高中第八名,麦孟华也同样上榜,使得草堂在怪异名声之外又增加了新的维度:原来他们也善于写制艺文章。康有为保持着他的狂傲,没有依照惯例去拜访座师,这令主考官徐桐颇为不悦,多少为日后的灾难埋下了伏笔。

朱一新“新奇颠倒”的忧虑成了现实,康有为的才华与个性引来新的追随者,长兴学舍人数不比大馆,弟子资质却令人称奇。新会人陈子褒名列此次乡试第五名,自己设馆于六榕寺塔后,学生有六七十名,比万木草堂还多。他曾听梁启超讲述康有为的学识与风采,中举后对康“一见倾倒”,并对朋友卢湘父说:“上下三千年,纵横九万里,康先生尽之矣。”[151]陈子褒也领教了康式魅力,“善能震荡学者之脑气,使之悚息感动,终身不能忘;又常反复说明,使听者涣然冰释,怡然理顺,心悦而诚服”。[152]一年后,卢湘父也加入万木草堂。广西临桂人龙泽厚已被签发为四川某知县,路过广州时被康有为的学识、风采折服,拜入门下。[153]梁鼎芬送来赠诗,其中有“九流混混谁真派,万木森森一草堂”的句子,暗示草堂的远大前程。[154]梁鼎芬是当世名士、学海堂学长张维屏的曾外孙,他的舅父则是对康有为大加赏识的张鼎华。他是张之洞最器重的幕僚之一,以美髯著称,与文廷式私交甚笃。这种同代名流的赞赏,最令康有为感到自得,然而谁也预料不到,不久之后他们将势同水火。

新弟子马上就领略了万木草堂的魅力。与寻常学馆击梆开课不同,万木草堂以击鼓为开始。三通鼓后,弟子们分列东西,鹄形站立在课堂前。接着,康有为走进来,左右点头致意后落座,众人也坐下。

强烈的仪式感也表现在身体姿态上。康有为正襟危坐,八字脚着地,从不交足叠股。弟子们坐在硬凳上,身体挺立。不过当他一开口,学生们就把这身体的束缚遗忘了。讲台上没有书本与讲义,只有茶壶与茶杯。一堂课持续三四个小时,“由甲起乙,由乙起丙,以至国际形势,国内变化,几至无所不言”。他的气势更是摄人,“气壮如少年,每发一词,则滔滔不休”。[155]

讲到一半,小童会端上茶点,康有为稍作休息,接着讲下半场。弟子们对学术源流尤为兴奋,热衷于听到康有为“把儒、墨、法、道等所谓九流,以及汉代的考证学、宋代的理学等,历举其源流派别。又如文学中的书、画、诗、词等亦然。书法如晋之羲、献:羲、献以前如何成立,羲、献以后如何变化……皆源源本本、列举其纲要”。[156]每当草堂贴出“今日讲学术源流考”,大家都欢呼雀跃。

康有为也着迷于这种兴奋,听众愈多,他的表现也会愈佳。

“(同学们)都是二十左右岁的人,正是求知欲最发达的时候。脑海中本来空空洞洞,一张白纸,什么东西都可以收纳”,梁启勋日后回忆说,“又值方面复杂、材料丰富的学术源流讲义以诱导之,所以同学们的思想尽情奔放,各随其意志之所接近,冲动之所趋向,如万壑分流,各归一方。”[157]

其中常有虚妄的评论。康有为从乐器中发现“笛管甚长,手指不能远压,不能成声。乃悟古人身体甚长,故尚有长狄,去巨兽之期不远,地热力甚大故也。今隔两千余年,地绕日渐远,热力渐小,人身渐短,因推再过两千余年,今笛亦不合后人之用,后万年小人极多”。[158]

康有为还自创了一套尊孔礼仪,草堂中有一个礼乐库,包括钟、鼓、磬、铎、干、戚、羽、旌等乐器,并引用西人礼拜堂的琴弦乐歌、舞蹈,还有投壶所用的竹箭。每月一次的习礼时,“钟磬齐奏,干戚杂陈,礼容甚盛”[159]。康多少相信,这种礼乐精神正是时代所稀缺的。

康先生令人折服的不仅是学识、想象力,还有过人的精力。在硬板凳上坐了几个小时,弟子们下堂后,立刻躺在了床上,康有为却继续批阅功课。每个弟子都有一本功课簿,写下读书时的疑问或心得,每半月上交一次。即使是一个简短的疑问,康有为也常常作出长篇批答。批作业时,他还会传唤弟子来面谈。这是令人惴惴不安的一刻,他们刚躺上床、摊开手脚休息,却要被叫起来接受询问。

草堂内像是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书籍、用具、衣着不分彼此,有时连康有为都忍不住提醒他们,外面的世界断不会这样良善。草堂的图书馆在不断扩充,除去康有为的捐赠,弟子们也捐出自己的图书。草堂藏书共七千余卷,派弟子负责管理,以省去众人分别购买的麻烦,也让好学的贫寒学生得以阅读。草堂中有一本《蓄德录》,每天顺着宿舍依次传递,每个人随自己的喜好在上面录入格言,写满后储存于图书馆内,新同学可借阅。

编书则是另一项集体行为,在编辑《孔子改制考》时,康有为“指定一二十个同学,把上自秦汉、下至宋代各学者的著述,从头检阅。凡是关于孔子改制的言论,都简单录出,注明见于某书之第几卷、第几篇”。[160]

随着学生的增加,以及康有为日益频繁的外出讲学,学长制变得日益重要。草堂变成了一个自治组织,可以让一群特立独行的青年自由切磋。陈千秋学习勤奋,做事富有条理,对书籍有一种特别虔诚的态度,倘若在房中踱步看书,必用长袖托书,若在桌前则一定要把桌面擦干净,才把书放在上面。这里没有其他教师,都用学生来教:博文科学长负责助理教授及分校功课,约礼科学长负责督率体操、书器。康有为最重要的助手也从中脱颖而出。梁启超是第二任学长。来自三水的徐勤则以慷慨、忠诚、勤力著称,他家资丰厚,不仅主动承担贫困同学的学费,还是草堂各项事业最重要的赞助人。他经常和同学们讨论大同理想,陈和泽有一次笑着问他,可否把自己的绸缎裤子让同门兄弟穿,他听完之后立刻就脱了下来。如果说陈千秋是最受康有为青睐的学生,徐勤则是最忠诚的一位,甚至时常督促偷懒的同学们编书。麦孟华聪颖异常,他的弟弟麦仲华日后娶了康有为的长女康同薇。曹泰喜欢躺着读书,床上堆满了书,夜晚索性就睡在其中。他习惯晚起,不无诙谐地写了一张客约贴在卧室里:“五更未睡不能起,木虱咬伤不能起。”[161]他还着迷于求仙问道,颇有些虚无倾向。这与陈千秋恰成对比,陈推崇行动精神,感慨“吾穷天下之理已至矣,已无书可读矣,惟未尝试于事”。[162]作为草堂的龙与象,二人的辩论经常引发所有同学的兴趣。每当其中一人发言时,众人觉得对方肯定无法回应,然而另一人不仅成功回应,而且同样令人觉得无法辩驳。两人常能这样交锋甚久,令同学们惊叹不已。他们常说,陈千秋像是永嘉学派,曹泰似乎更近于王阳明。少年们常熬夜读书,每当悟出一些新道理,便相视大笑。

没人比梁启超更善于写文章。因为有膏火可领,草堂弟子也在其他书院注册,参与考试,一般是前往粤秀、粤华、羊城书院,梁启超则多去应元、菊坡精舍——只有举人才有资格进入应元,而菊坡所考经史辞章难度太大。一位同学记得,每次应课,别人都埋头伏案、夜以继日地写作,梁启超却总是悠然自得、无所事事,同别人一起说笑,直到夜深才开始动笔,从不打草稿,直接答毕交卷。[163]

他们也在古代智者中寻找自我认同。在梁启勋心目中,陈千秋是追求经世的法家,曹泰是向往个体自由的道家,梁启超有一种“无我博爱”的精神,可被称作墨家。他作为一个性格温和的沟通者和敏锐的阐述者的特性已显露出来。在这种类比背后,是诸子学说在清末的兴起。与今文学说一样,对于墨子、韩非子、孟子、荀子等的研究象征了裂变的学术世界:既然要越过历代注经者直接向孔子寻求智慧,那与孔子同时代的思想者、他的门徒当然应该更接近经典的智识。

草堂弟子有强烈的身份意识。他们都穿蓝夏布长衫、束脚裤(这也是仪容端庄的一部分),一看就知道是康有为的门生。他们普遍健谈,在一些考场与聚会上,只听到他们在高谈阔论,其他学馆的弟子只能旁听。他们努力扩散草堂的影响力,推广康有为的学说,不管是“公羊三世”“大同学说”,还是《万国公报》上的言论,都让他们亢奋不已,认定自己掌握了时代的脉搏,体会到了历史的发展方向。梁启超与徐勤等同学曾成立“辅仁精舍”,租借西湖街的一间书室,邀人开会聚谈,想仿效康式讲学,拓展风气。不过,猛然涌来的一百多位学子弄得他们手忙脚乱,“八面周旋,唇焦舌敝,其结果命题会文而已”。[164]辅仁精舍是年轻人众多短命的尝试之一,也可以看成未来行动的某种预演。草堂将成为新的变革中心,每个学生都是组织者与行动者。“康党”的称呼将很快随他们而来,这种充满戏谑的名头蕴含着某种叛逆,因为孔子教诲人“君子群而不党”。他们也的确有种强烈的道德感。广府学宫仰高祠奉祀广东历代著名官员,讲堂中的神龛供奉这些人的木牌位,梁启超有天发现了崖山之战时元军汉将张弘范的牌位,众人大怒,在公布他的罪行后,梁启勋辟开木牌,将之投入厨火之中。

梁启超频繁造访双门底的圣教书楼。这是广州唯一一家贩卖西学书籍的书店,由一位基督教徒开办,离万木草堂几步之遥,康有为也是这里的常客。书楼前厅摆放着广学会的西文书籍,《万国公报》尤为显著,后厅是礼拜堂,似乎暗示着新知识总是伴随信仰而来。书楼司事王质甫是兼职牧师,每逢星期天在此布道。

梁启超也日益以独立学者的姿态出现。1893年冬天,他与韩文举一同前往东莞开馆,学馆就设在城内墩头街的周氏宗祠内。除去教授应试技巧,这里也是康有为思想的讲台。“先生命治公羊学,每发大同义理,余思想为之一变,始知所谓世界公理,国家思想”,时年十七岁的东莞少年张伯桢在日记里回忆说。[165]

面对这些听众,梁启超还编纂了人生中第一部著作《读书分月课程》。“四库之书,浩如烟海,从何处读起耶?”梁启超劈头问道。他把学问分为五类——经学、史学、子学、理学、西学,并提供了一份六个月的速成书单,几乎是康有为教学的翻版。他强调了对墨子与孟子的兴趣,最不喜欢荀子。他要求学生先读《万国史记》,“以知其沿革”,其次读《瀛寰志略》,“以审其形势”,随后读《列国岁计政要》,“以知其富强之原”,读《西国近事汇编》“以知其近日之局”。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天文学著作《谈天》,一本地质学的《地学浅识》。[166]

他显得过于乐观,认为传统的知识经过一年半载便可全盘掌握,西学也“不出三年”,然后便可以成为一代通儒。这种语气带有一个二十岁青年重构知识世界的鲜明痕迹。他强调笔记的重要性,“当如老吏断狱,一字不放过”。在结尾处,他鼓励读者“稍一优游,则此三年已成白驹过隙,亦何苦而不激其志气以务求成就乎?朱子曰:‘惟志不立,天下无可为之事,是在学者。’”[167]这种激励式的语气是他日后写作的重要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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