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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丧葬

卢家老三卢世英明天就要出殡,今天后半晌,卢家就撘起白布彩门,门上有一副大白对联:“终南山岳低泣斯人辞世,长寿山塬高颂此公做事”。门榓上挂着大白灯笼,门两侧撘建着鼓商棚,“商”即古代音乐记谱中的“工、尺、商、角、羽”的“商”,代表音乐,“鼓商”是当地人对乐人的称谓。对棚鼓商对着演唱,互相比赛,看谁能把观众吸引过来。还有半棚鼓商是流动的,专门迎亲戚的。丧事在礼宾先生的主持下,有顺序地进行:

清除:把设灵堂的偏房正厅打扫干净。

安堂:摆好卢世英的灵位,准备卢世英灵魂归来坐落。

迎帐:抬着放有卢世英灵位神匣的白彩亭在村里转一圈,以告示丧事开始。村里代表人,给亭子上挂布帐并点香、跪拜。跟在亭子后边的男孝子叩首回拜。

升灵:把棺材抬起,在棺材四角垫上四个麻钱,让归来的魂灵依附。

接灵:抬着放有卢世英灵位亭子,并挂了长圆白灯笼到坟地,点蜡、焚香、爎表、奠酒,在快回到大门口时,爆竹响起,灵堂里的女孝子动哭声,迎接亡者灵魂归来。儿子卢国强抱着父亲神匣,走进偏厅,跪在灵桌前,礼宾先生接过神匣,放到灵堂,男女孝子,以辈分大小,依次祭拜。以上这些活动,都是在礼宾先生的带领指挥、鼓商伴奏下进行的。

接礼:来参加丧礼的宾客都在村外等,孝子们跟在亭子后面,按重要等次、远近亲疏顺序一一迎接进村。执事们替换来客抬食货的人。

献饭:卢国强跪在中间,左边是老大卢世才的大儿子卢国雄、二儿子卢国彪,右边是老二的大儿子卢国光、二儿子卢国明,献的饭是“十三碟”,每碟由边逐个向中间传递,到卢国强手,交给礼宾先生,唱菜名后,放供桌上。献酒也是如此。其他男女孝子按辈分大小跪在其后,跟着磕头,陪献。

做戏:由亲戚给亡者点戏听,鼓商收钱后便唱,点几段唱几段,点得愈多,唱得愈多,付的钱愈多。点戏的人点戏时,在灵桌前上一炷香,叩三个头,报出戏名,并把钱交给礼宾先生,礼宾先生再把钱交给鼓商头,大声报戏名,便开始唱,一个接一个,直唱到东方发白。

做戏时男孝子披麻戴孝,拄着丧棒,跪于灵桌两旁的草袋上。女孝子坐在两旁的长凳上哭泣。卢世英的媳妇侯瑰玫哭得最伤心:“死鬼呀!你咋不把我叫走呀!以后谁操心我们娘俩?呜呜……”一把鼻涕一把泪。“别太伤心,大掌柜会操心你娘俩。”旁边有人劝道。

点的戏中,必有《祭灵》:

我正和关兴把话讲,

张苞儿一旁哭父王,

儿呀你不必泪两行,

听皇伯把话说心上:

儿的父当年在世上,

豹头环眼气轩昂,

赤身战过马超将,

他也曾三声喝当阳,

三气周瑜芦花荡,

才把威名天下扬,

保皇伯西川把业闯,

伯封他一字浪中王……

在旁边客房里独坐的大掌柜卢世才听到刘备哭三弟张飞时,已泪流满面。这时鼓商面前摆出点心、白糖、茶水,以便消夜。哭的人伤心,唱的人卖劲,看的人高兴。

天一亮执事们就忙着挂莽纸,把五六丈长五六尺粗的纸龙,串上绳子,栓在两棵树之间,龙头张着嘴,瞪着眼,龙尾迎风摆动,很是威武,龙身下挂着纸扎的鸟、虫、鱼、兽、人、物,很逼真,共有五条。这是近亲送的。出殡这一天的活动顺序:

烧纸:孝子们依次点香、磕头、烧纸,献早茶。

摆礼:把亲戚送来的食货摆在亡者灵桌前,让亡者享用。共摆出五副食货,计有:细点五十斤,花馍三百个,水果二十五斤,干果二十五斤,八仙面人四十个,共摆了十张桌子,五百二十碟。摆谁的礼,礼宾先生唱谁的名,谁就上前烧香叩头。

开饭:早饭是馍菜,小而圆的旦旦馍,九道菜,四素五荤,喝的稠酒。

起灵:祭拜。舅家人把孝子盆摔粉碎,让盆子里烧化的纸钱灰随亡者带走上路。二十多人把灵柩抬出大门,放在龙头板上,让人们观看。

祭龙:摆出香案,对着龙头,孝子们跪拜,给龙头上披红绸,放爆竹。请龙平安驾着亡者的灵魂升天。

路祭:十六人抬的罩着白布采的棺罩子灵柩放在村口,摆香案,孝子们拜祭,鼓商唱三折戏,让亡者最后再看一眼家园,再和亲人们说说话,以后就到另外一个世界,再也不能相见。

上路:抬起灵柩走向坟墓,最前边的是儿子卢国强拿着引魂幡,抱着父亲的神匣,跟着的舅家人端着破碎的火盆;后边的人拿着纸人纸马、金斗银斗、小方桌椅子、脸盆、脸盆架等陪葬品;再后是拉着白布牵绳的男孝子们。棺材上披着一条红毛毡,为避邪,还绑着一个大红公鸡,鸡叫领魂,再就是随时杀鸡给鬼看,鬼是很怕血的,不敢靠近。再后是坐在五辆马车的女孝子,最后是一大群扛着铁锨全墓的乡党。队伍旁边还有一人提着斗撒纸钱,一边走,一边撒,让鬼拾,不要捣乱。

云低低的,风呜呜地响,长长的送葬队伍,在鼓商吹打的哀乐中,缓缓地行进在田野上。

下葬:先点蜡、上香,烧纸,孝子们下跪,放炮,把棺材用绳索缓缓地放进墓穴,再推进墓洞,把陪葬物和火盆也放进墓洞,封洞口时漏一小口,挖墓人点一张纸,塞进去喷一口酒,射出一股火,表示洞内空气少了,然后填土,你一锨,我一锨,几百人站在墓口,有的人根本到不了跟前。来的人愈多,说明人缘愈好。这时,鼓商墓边唱戏,孝子们烧纸扎的东西。

下葬前,卢国强把棺材上盖的那块红毛毡裹在头上,包一撮黄土,先行回去,不回头,不说话,到家放到僻静处,表示人已逝去,心仍在家。

墓全好后,孝子们叩三个头,起身把白长孝布缠在头上,再把坟堆修理一下,使其更圆更尖,然后恋恋不舍地回去。插在坟堆上的引魂幡随风飘动,烧化纸钱的灰,向空中飞去。

涝饭:就是米饭,这是丧事中的一顿很重要的饭。相传在周朝,部队在打仗行军中,又饥又渴,就用米袋的米加水煮饭,成不干不湿的“二焖子”。几千年相传下来,在老人丧事上吃,水加得少,变成干饭,当地人便叫“涝饭”。做这饭先盘灶,在地上挖一个坑,留有斜口,用胡基围起来,上面坐上大铁锅,锅上撘铁鼎(一个上小下大、五六尺高、四五尺粗的大铁圈,几十斤重),然后加米,加水,加盖,猛火烧开后,用温火烧两三个小时即好。一鼎饭要用八九十斤米,卢家这顿饭,蒸了四鼎。“鼎”是周朝王、公、侯吃饭用的器具,现在还用这个字,但有时写成“甄”。可见饮食文化的久远。

菜是“十三花”。

喝酒六个凉菜:凉拌豆芽,凉拌粉丝,酸辣白菜,葱丝冻肉,凉拌牛肉,醋溜花白。十三个热菜:六个素菜,红烧豆腐,醋溜白菜,干煸豆角,油炒粉条,黄焖茄子,炒土豆丝。七个肉菜,莲菜炒肉,芹菜炒肉,花白炒肉,梅菜扣肉,红烧肘子,生汆丸子,八宝甜饭。

喝的是白酒、稠酒。

坐席的除了亲戚外,还有全村乡党,乡党出份子挂了牌匾。一拨五十桌,共坐了四拨,从半晌午坐到麻擦黑才完。

席间,礼宾先生带着卢国强兄弟五人,给众人敬酒、作揖表示感谢。

舍饭:大门口支起一口大铁锅,给几十个乞丐一人一碗菜和饭,有个瘦猴筷子敲碗唱起来: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有钱的钱多的,都是富得流油,

吃舍饭饭吃舍,都是饭菜下肚,

讨饭人人讨饭,都是皮包骨头。

哈哈哈……

打饭人勺子锅上一敲,眼珠一瞪,瘦猴吐了吐舌头,打了一下嘴,不好意思:“人家是丧事,可俺却……”蹴在墙角,低头吃饭,不吭声。

这个事过得很体面,各方要人来了不少,礼也送得不轻,主要有:

长安县县长李志和,礼一百现大洋;

西安商会会长于自谦,礼五十现大洋;

长安保安大队队长王三甲,礼五十现大洋;

长安县驻军团团长夏爵,礼五十现大洋;

长鸣镇镇长苟有仁,礼三十现大洋;

长鸣镇商会会长张有财,礼二十现大洋;

长鸣镇保安中队队长马宽仁,礼二十现大洋;

何先生,礼二十现大洋。

这个事过得很排场,花费也不少,主要是:

杀两头猪三百六十斤肉;

磨两石麦的面;

八斗大米;

菜蔬三千斤;

纸烟一百箱;

卷烟五十箱;

白酒二百斤;

稠酒五大瓮;

爆竹万字头十盘。

共花现大洋五千,这比十户普通人家十年的收成还多。

这个事过得很大,也过得很顺,共设有七个办事部门:

账务房,六人,来客登记,收礼,记账;

礼品房,八人,礼品、器具保管,配发、回礼;

包管房,十人,过事准备的东西保管,供给;

礼宾房,六人,接待,主持丧事活动;

执事房,五十人,操办事务;

灶火房,三十人,做饭,烧水;

警务房,为了防范与本村有仇的凹里村来人捣乱,卢世才当营长的二儿子卢国彪带回一个班,警戒保卫。

卢家管家魏老三是总管,上下联系,左右协调,按大老爷卢世才的总计划,要求把丧事顺当办毕。

丧事过去,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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