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天上电闪雷鸣让人心里胆战害怕。
“怕是有人犯了什么逆天的大罪,这是老天爷在降罪呢。”白秉德负着手站在床窗边说道。
“那他找的恐怕就是你和我了。”南予琤坐在蒲团上喝茶,“有什么比谋逆之罪更可怕的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白秉德回答说,“更何况我们没有谋逆,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那天她来找了我。”
“谁?”
“濯缨,她来找我,一见面就给我跪下来了。为了三阶,她给我下跪。”南予琤紧紧握住茶杯,“若是从前,她根本不会提三阶一句,如今她竟……”
白秉德走上前,握住了南予琤那只越攥越紧的手:“现在不必难受,以后都是你的,天下和女人,都是你的。”
“我不明白。”南予琤抬头看向白秉德,“你为何突然站在我这一边?你与三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决绝地抛弃了他。”
“也许说了不信,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从来没变过。”
南予琤冷笑一声,甩开了白秉德的手:“别说笑了,全京师都知道你当初怎么捧着三阶的。现在不过是他势头越来越差,所以不想被他缠上罢了。”
白秉德看着南予琤,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他把那些话压了回去,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宜说。
“关于杨青的案子你调查的怎么样?”白秉德问道。
“审问了他的管家杨丹,杨丹说是图善养得道士说出三阶并非先皇之子,并且今后将登基为皇。”南予琤回答说,“白大人,你看此事到底真相如何?”
白秉德捏着自己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这李太后当初与那个死鬼镇西王私奔的事情,估计这些老臣们没有人不知道。所以这南予珽的来路却是很让人疑惑。不过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引导所有人,特别是皇帝,让他们自己觉得真相是什么。”
天空又是一个炸雷,照亮了黑暗中的所有阴谋,虽然只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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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予珽回到府中后一夜没有睡,他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凤濯缨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默默地陪着他坐着。
过了许久,南予珽突然问道:“你说我到底是不是我父皇的儿子?”
凤濯缨轻轻抚摸着南予珽的背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大猫:“当然,你是天之骄子,龙章凤质,你当然是先皇的亲儿子。”
“你知道吗,濯缨。我现在有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我害怕事情的真相我不敢承受。”
凤濯缨站起身,然后从后边环住南予珽,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后说:“你放心,我永远会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
“濯缨……”
“更何况,我们更要相信太妃娘娘,对吗?”凤濯缨说道,“太妃娘娘为人持守,根本不会沾染那些污秽之事。”
南予珽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赶紧点点头:“你说得对,母亲一直是端庄持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凤濯缨起身,伸手摸了摸南予珽的头,然后说道:“那你快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南予珽抬起头看着凤濯缨,细长的丹凤眼闪烁着。
“我决定明天就去进宫见母亲,去问个清楚。”
凤濯缨忽然心里升起一股担忧,但是她强压了下去,只是勉强地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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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蒙蒙亮,南予珽就起床了。
外面的雨已经开始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让人心里也随之变得平静下来。
南予珽披上了一件貉子毛的斗篷,拿了把油纸伞,出门进宫去了。
宫里的道路因为下了这一夜的雨,所以格外湿滑,还有很多地方积成小小的水洼。
南予珽的靴子踩在水洼上,水花四溅,好像在鞋跟出盛开出一朵一朵小小的透明的莲花。
南予珽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父皇还健在,他最常来的就是静安宫。
虽然母亲总是和他拌嘴,还冷着一张脸,总是让他气呼呼地走掉。但是没过几日,他又没事儿人一样笑呵呵地回来了。
父皇从小就很疼爱他,他喜欢武功,父皇便请了最好的师傅来教,他喜欢兵器,父皇请了最好的铁匠来打。他那个时候几乎是呼风唤雨,有求必应。
只除了一件事。
那就是父亲的皇位。
母亲希望他能登上皇位,但是父皇却拒绝了。
“有容是长子,又是肖皇后唯一的儿子。皇后去世的早,但是有容却颇为成才。虽然他身子孱弱了一些,但我没有理由换掉他的太子之位。”父皇好脾气地解释道。
母亲虽然气闷,但是也无可奈何。
南予珽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他觉得以后大哥做皇帝很好。他是最聪明的,比他和二哥都聪明。他应该做皇帝。
而他自己只要做个王爷,带兵打仗,建功立业,辅佐好大哥就可以了。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一直到父皇去世,皇兄登基,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来皇兄病了,太医说他活不了一两年了。
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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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予珽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静安宫的门口,可是他现在却不敢进去了。
“你难道不相信太妃娘娘吗?”濯缨的话还在南予珽的脑海里徘徊。
南予珽抬起脚,走了进去。这一步就像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太妃稳稳当当地坐在八仙椅子上,双眼微闭着,手里拿着佛珠嘴上念着经。
“儿臣个母亲请安了。”南予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太妃睁开眼:“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生病了,身上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
南予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丫头端上来瓜果点心和茶。
“我知道你喜欢吃甜食,小的时候怕你吃坏了牙,总是拦着不让你吃。现在你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趟,我竟想给你些点心吃都不能了。”李太妃捻起一块点心放在南予珽手里。
“儿臣不孝,不能多来看望母亲。”
“你不用多来,你只要把外面照顾好就行。我听说杨青的案子有了变故?那日你生病,你媳妇打发人来接我去看看。可皇上不让我出宫,也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如今我一个人待在这静安宫里,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说不心焦那是假的。”
南予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点心,然后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我这样喜食甜食,但是母亲和父皇都不喜欢吃,我这毛病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母亲,今日我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我这静安宫闭塞如山野,你们爷们家天天在外面跑。我怕是认识的人还没有你的零头多。”
南予珽放下手中的点心,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母亲,您认识南望宗吗?”
听见南望宗这三个字,李太妃的脸立刻变得雪白,神情也明显紧张起来。
“不过……不过是个罪臣罢了,听说他在流放途中已经死了,你问这个干嘛?”李太妃波澜不惊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丝的紧张。
“儿臣昨日已经见过他了。”
“什么?”李太妃一用力,手上的串珠被拉断了,那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母亲为何如此慌张?”南予珽静静地盯着李太妃看。
“……我有什么可慌的?”李太妃躲避了南予珽的眼神,“只是那南望宗是谋反的罪臣,已经被你父皇流放至死,怎么可能会活过来呢?”
“此人双目凹陷,鼻子高挺,皮肤微黑,像是有西域血统。我之前听说我这个二叔因为母亲是西域和亲的公主,所以脸部轮廓要比一般人深一些。”
李太妃没有说话,但是眼珠却在眼睛里疯狂的转动着。
“母亲,您到底认识不认识这个镇西王南望宗呢?”
听见镇西王这三个字,李太妃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转过头问南予珽:“他……他当真还活着?他还好吗?”
南予珽觉得有一颗巨大的楔子把自己钉在椅子上,无论怎么反抗都动弹不得。
他想站起来扔东西,把所有东西打成碎片。想大声尖叫,想夺门而逃,把所有不可承受的真相都远远地抛在后面。
但是他没有动,几乎可以说是一动不动。
“他还活着,他就在京城,他还提及了你。”南予珽听见自己的嘴巴是这么说的。
“他竟然还活着!”李太妃又惊又喜,这个时候的她好像不再是那个尖酸刻薄,持重寡言的老太妃。而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听到自己情郎从远方归来又惊又喜的少女。
“他现在怎么样?这些年他都去了哪里?他还好吗?身体如何?”李太妃对着南予珽一连串地发问道。
南予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慢慢的说道:“他和我说,我才是他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