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冉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已经过了四天。
“汀芮——？”朗冉睁眼，有些迟钝地看着周围，目光最终落在身旁低声抽泣的汀芮身上，“怎么哭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感觉她瘦了不少，而且还憔悴了。
汀芮听到他的声音，一双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扑倒他身上大声呜呜哭了起来。
“汀芮？”人扑倒自己怀里哭了几下就没声了，朗冉将人翻过来，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此时营帐外走进来了一个人，见此状对他道：“醒了？让她睡会吧，她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
“墨兰医师，我这是……”
“你没事了，你身上的怪异症状，那个孩子已经替你医治好了，接下来你休息好便可。”墨兰端了些食物到他面前，轻轻回道。
“那孩子？是小翼吗？”
“是。”
朗冉猜测小翼也不是毫无依据，他才想起来几年前久旗也是和自己一样去应对异族发起的突袭，之后就突然感染症状了，现在看来，只能是异族的手笔了。
巧的是，两次突袭都是天使族。
“墨兰，朗冉醒了？”外头传来爱的声音，墨兰转头回道：“醒了。”
爱走了进来，对墨兰道：“你出去吧，我有些事需要和朗冉说。”
“是。”墨兰点头离开。
“小爱姑娘。”朗冉出声，“小翼那孩子——”
“致使你和久旗患上此症状的，是天使族的人饲养的一种幼虫，很小，也很珍贵，一般都是用于救治，没想到他们会用来害人。你很幸运，君哲和汀芮的善良救了你一命。”
如果不是那两个孩子让小翼出现在这里，朗冉将会成为第二个久旗。
“有这幼虫的人本就不一般，何况养着这幼虫更不容易。”爱说道。
“小爱大人这番话又是何意？”朗冉问。
“这幼虫可是要天使族皇族的血来饲养，才能长得最好。多年以前，我有幸得以认识此物，亲眼见到了天使族将自己的羽毛拔下，羽毛根沾着的血将这幼虫从患者身体里引了出来。”小爱这番话是在告诉朗冉，他是怎么被救的。
朗冉低头沉吟一阵，末了轻轻抚着汀芮的头发，叹气道：“小爱姑娘，你不必这么担心，这孩子是汀芮认定的，我自然不会怀疑她。”
哎呀，被发现了。
自己的目的被戳穿，小爱掩面一笑：“连我这小心思都看出来了？可真不简单呐。”她放下手，正色道：“好了，我其实是来找你讨要代价的，毕竟我可不做亏本买卖——天使族的人若是自拔羽毛的话，身体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变得很脆弱。”
虽然在青雁山这边看不出魔力波动，但那孩子脸色很苍白，走路都走不稳，她拔掉的那根羽毛恐怕不简单。
真是个傻孩子。
“那个孩子救你的代价是——”小爱的声音忽然止住，她顿了顿，道：“这个不行，你们一定会做的事情就不能当做代价了，那就换一个好了。那就……由你来引荐给械融仓的人吧！”
“引荐？”朗冉一头雾水，引荐谁？
一定会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你们又是指他和谁？小爱姑娘的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君家那两个孩子，若是有本事做到……你这一步，那就由你来引荐他们二人，如何？”小爱话落，一脸算计地看着朗冉，一双眉眼弯弯。
朗冉挠头，有些为难，“您还真是奸诈无比啊，这可不好办，做到我这一步不说，首先他们自身就要有对原料的感应才行。”
“嗯，所以，若他二人听到了青雁山的声音，那就麻烦你了。”爱回道。
“遵命。”朗冉应下。
青雁山的声音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听到青雁山的声音了。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有一些人会在青雁山感觉到有声音在呼唤自己，所以被称作青雁山的声音。
声音的回馈是，斩魔刀的原料，而且铸出来的斩魔刀只能由听到声音的人使用，换句话而言，便是刀认主。能对原料产生感应的人极少，所以现在的斩魔刀多数都是先辈们留下来的。
他这一代，只有久旗听到了那个声音，可惜久旗已经离世了。而他和汀芮的斩魔刀，是传承下来的。
若那两个孩子能听到，还真是九晔城一大幸事。
当时的朗冉是这么想的，他也从未料想到，暗中无数双眼睛，已垂涎斩魔刀许久。
“对了，小翼她们现在如何了？”安置好汀芮后，朗冉起身活动了身子，感觉自己恢复的还不错。
“估计在昏睡吧，索希雅被运回雨烟镇前那孩子在索希雅旁边待了很久。”爱回他。
“索希雅……已经走了？”朗冉怔住。
“走了，和白魔女的交易本就不可逆，白魔女要的是她的容貌和生命，她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即便是她想插手都不行。爱垂眸，轻轻道：“索希雅没告诉你们，是想让自己落个‘失踪’的下场吧。”
“她，心里很难受吧。”朗冉目光落在熟睡的汀芮身上，只见她双眼通红，眼睛隐约泛着泪光。
“可人终究，还是要往前走。”朗冉又说道，轻轻抚摸着汀芮的头发，转头看向营帐外的远方。
“离我们而去的人早已经数不清了。”
爱知道那个方向，那个地方有许多人在静静沉睡。
小翼感觉自己周围摇摇晃晃的，原本熟睡的她被晃醒了。
她睁眼，看着头顶的君哲旁边坐着的朔雾，迷迷糊糊问道：“这是去哪？”
“回家。”说话的是朔雾。
“任务失败，我们被遣回家了。”君哲说道，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如水。小翼枕在他腿上，抬手去戳他的下巴，闷闷道：“你不要糊弄我，剿灭天使族追兵，就算任务失败，你也功不可没。更何况朔雾哥哥也将商队平安护送到终点了，对吧。”
之前在途中无意听到了商人们的谈话，索希雅一事是和商人们串通好的，所以商人们也在为他们寻找解决的办法，毕竟这与他们无关。商人们打算到达桓溪镇后写一封信让朔雾带回去给朗冉，这封信，便是他们无罪的关键。信的内容很简单，商人们说，出行护送的目标是他们，如今他们已成功抵达桓溪镇，所以希望戍边军不要为难两位少年。
仔细想起来，确实，小翼一开始就听到说是护送商队，而不是护送索希雅。但很显然，他们想护送的也不仅仅是商队，尽管商人写了这封信，两个少年心中还是很过意不去。
他们仍觉得是自己的失职。
朔雾闻言没好气道：“你看，我就说嘛，这丫头哪里有这么好糊弄的。”
“噗。”君君哲笑了，低头摸摸她头发，道：“好，不与你开玩笑了，我们此行是要回城。”
而且还是小爱姑娘亲自下的命令。
“我和朔雾在离开九晔城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借此机会我想回家问问婆婆这件事。”君哲徐徐说道
“为什么不问师父他们呢？”
“他们对我们二人所言很惊讶，师父本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小爱姑娘止住了，她让师父放我们回家。”
“啊？”好奇怪，为什么要回家？
“索希雅的事，我们有一定的责任，所以我们要回去承担责任，这是小爱姑娘的原话。”说话的是朔雾。
“那为什么不是去雨烟镇？”小翼又问。
“那里不是我们的目标，索希雅是散竹楼的人，我们要回城去散竹楼。”君哲回答。
马蹄声和车轮的声音不停响着，谁也没再说话，外头渐渐下起大雨。
散竹楼是什么地方？索希雅死亡的消息早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散竹楼里，只不过大家都闭嘴不提罢了。
出乎君哲意料的是，翡玉回来接手散竹楼的事务了。
朔雾也感到好奇：“洛然生楼主人呢？”
翡玉撑着手懒懒坐在一旁，说道：“那丫头身体不适，把我给找回来给她做工了。可怜妾身已经忙碌好几日了，真是没有理——”
那慵懒妩媚的姿态，怎么看都不想忙碌之人。
“你们三个小娃娃来我散竹楼有事么？”翡玉收回懒洋洋的姿态，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一双眼睛妖媚勾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翡姑娘，索希雅死了，我们奉命回来告知。”君哲说。
小翼听到到君哲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悄悄伸手握住君哲的手。
君哲低头看她淡淡笑着摇头。
“哦，这事儿啊，妾身早就知道了，妾身猜测着是爱让你们回来告诉散竹楼的吧？看来玉竹的死和你们有关系？”
玉竹是索希雅在散竹楼曾经的名号，散竹楼里大家私下都喊名号。
不知为何，他们三个人完全不敢出声，翡玉这个人，平时一副慵懒的模样，一旦她认真起来，那气场谁都害怕。
“那臭丫头不会笃定妾身会为难你们吧？所以干脆先让你们回来认个错？”翡玉把玩着自己的扇子，一下一下敲着，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索希雅之事，我们责任难免，若翡玉姑娘想严惩我们……”君哲出声想要将责任揽下，话到一半，只见翡玉抬手摇了摇，打断他：“玉竹之死，与你们无关，那是她的命，她本就活不了几年。不过这小丫头——”她目光落在小翼身上，眼神一亮，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我瞅着满意得很，爱这是给我送了新的苗子过来。”
翡玉这番话，意义很明显，她想让小翼加入散竹楼。
小翼立即摇头，躲到君哲身后：“我，我不会跳舞……”
小爱姑娘要送她来跳舞？她可是要做戍边军的！
“切~”翡玉起身走进她，说道：“妾身也没说要让你跳舞。”
不是跳舞，那是什么？三人一脸疑惑看着翡玉。
“玉竹索希雅一事，你们不必介怀，不过妾身喜欢漂亮的东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的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翡玉蹲下来，对小翼说道。
“玉竹是我散竹楼曾经的一把好刀，现在刀折了，有人给我送了一把新刀来，我肯定要。”
朔雾这才明白过来翡玉的话，难不成，小爱姑娘让他们也带小翼回来的原因是……
“小丫头，我要你当我散竹楼的新刀。”翡玉捏着她的脸，脸上笑意满满，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翡姑娘，这是否太过果断了，小翼她不一定适合。”出声的是朔雾。
阳河朔雾，自小混迹九晔城各个地方，消息很灵通，他知道翡玉要小翼做什么。
“臭小子，知道的不少嘛！”翡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过妾身已经做好决定了，何况爱那个女人将这孩子送过来，不正是这个用意吗？”
看来，无论自己怎么劝阻，都不能撼动翡玉的决心了。朔雾无奈地摇头，君哲还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忙问道：“翡姑娘，你让小翼做你的刀是……？”
翡玉指着朔雾，不满道：“问你这同伴啊！这小子不是知道嘛！”
“朔雾？”君哲扭头看他。
小翼也是一头雾水。
“好了，你们两个出去解释去，我有话要和这丫头说！你一会再让她跟你们回去！”翡玉不耐烦地将他们赶出来，两个少年在门口不知所措。
“朔雾，你还没跟我解释，翡玉的话是何意。”
朔雾压低了声音，道：“她是疏居的人，九晔城的疏居是单独在城主手底下办事的，除了城主外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但也仅是在九晔城范围内，据说在异族也有疏居的人存在，所以我也摸不准疏居究竟是什么。只不过疏居的人，实力都很强。”
“很强？”
“是在暗处很强，他们只活在黑暗中。值得庆幸的是，疏居性质并不恶，他们只除作恶多端者。只不过小爱姑娘这番用意，我是在琢磨不透，她为何要让小翼去疏居？”小翼不是有了个暗卫师父了么？更何况还有他们这群戍边军在。
君哲抿嘴思索一阵，说道：“或许……”
“哈？”
“这是个好的选择，她的身份很敏感，虽然是拜在暗卫门下，但是师父他们不打算正式收编小翼。”
“哈？可别告诉我只是因为她是天使族的人，九晔城也不是没闹过人类叛城的事！”
“朔雾。”君哲打断他，“你冷静点。”
他似乎对这类事件抵触很大，君哲以前从不深究，但是现在他感到奇怪了。
到底是别人私事，朔雾的过去他无权过问，所以他只劝他冷静。
“小翼，不能出现在戍边战场上，她的族人不会放过她的。”
投奔敌人已是叛族，朔雾怎么不清楚。
“算了，自保也好，刚接触到小翼的时候，我总感觉到周围有奇怪的目光，想必是因为小翼的缘故。”朔雾挠头，有些懊恼，“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像。”
“像？”君哲不明所以。
“我还有个姐姐，是黑枭的人，不过已经因为背叛被黑枭杀死了。”朔雾说这句话时，带着一些鼻音，君哲能听得出来。
“人早就死了，没什么可提的。”朔雾别过头，静静地站在那里。
君哲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替小翼感到不平，又怕她会被九晔城的人害了。
或许因为小翼身份的原因，让朔雾想到了他姐姐，所以他反应才会这么激烈吧。
黑枭几乎都是异族，没有几个人类，朔雾的姐姐是人类。
君哲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朔雾只当君哲在说一些好听的话，没懂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小翼也不知道，那日被明德追击的时候，他倒下去了，但意识还在。
他听到了明德不可置信的声音，那句“碱风公主”以及……长枪穿过身体的声音。
他当时想，小翼的实力也不一般。
然后，他才彻底昏了过去。
小翼只看过翡玉跳舞，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了解。
和翡玉独处一室，她很不安。
“碱风。”翡玉淡淡出声，灰色的眼瞳望着她，“是你吧？天使族的医器。”
小翼脸色苍白几分，但还是回道：“是。”
看来，翡玉都知道。
“爱那个女人不知又耍什么心思，特地将你送到我这来。不过你这丫头我倒是喜欢，所以我就破例了——”翡玉说道。
“小丫头，那女人想让我庇护你，可天下没有这么好的美事。我破例让你加入疏居，明面上用散竹楼做掩护，不过我只教你东西，想让自己安全活命，或者想在这九晔城立足，得靠你自己。”
翡玉提到疏居，小翼这才恍然大悟。
异族里头有人是这么称呼疏居的——“杀手窝”。
汀芮在她离开洛边前，曾找她谈过，师父说，现在她还不能随师父一起，无论是做暗卫还是戍边军，通通不行。因为还有很多眼睛在暗中看着他们，觊觎她和朗冉的位置，她口头说的拜师只有她们知道，即便小翼天天喊她也没有关系，只要没落实，她们就不会有事。可小翼一旦加入了暗卫或戍边军，没有身份权力，只会被人举报通敌叛国。
小翼当时问，为什么？爱不是给了她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吗。
鹿青在一旁回了她的问题：你的身份，九晔城里那些人——
鹿青伸手指了指上面，又道：都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能力，你对于你们族的意义。九晔城本就内外不安，外有异族，内有黑枭。若你落到黑枭手里，或者，有人串通异族将你带走，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利用你还能汀芮她们下水，想必有人已经暗中在筹划好了。
汀芮在一旁忍不住打断他：鹿青——！
鹿青摇头，继续道：你得让她知道，就像她刚来时为何你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好，我答应你，加入疏居。”小翼沉默了一阵才点头答应，“不过我想知道，这会给我家人带来影响吗？”
“并不会。”翡玉笑道。
“好。”
鹿青最后和她说，他们也不知道她身份消息是怎么走漏风声的，所以她已经不能继续留在戍边了。爱会给自己找更好的地方，一个不全属于九晔城的第三方势力。
便是这里了吧，散竹楼。
或者说，疏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