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季即将退却,法修姆群岛的空前盛况仍在持续,连续多天井喷式鱼量很快塞满了小屋内有限的空间,无论他何时将那黑色液体滴入水中,这些鱼都会在深夜自杀,涌来。巨大的温差很快将仁玖连夜捕捉的鱼类冻住,待得第二天,他就已经完好无损的将其分类,提取同类素和进阶素,并且转化为食材储藏,几天下来巨量带有变异的生物,已为他提取足足六支,可供普通人一年计量的进阶素。
仁玖看着仪器台上简易生物处理系统,这种复杂的仪器,居然也叫简易,伸出小臂,等待着药剂适配,仪器台面延展出四条透明丝带般触手,轻柔的缠住他手掌以及小臂,伴随着柔和的白光,青年又一次看的入神,完全不理会那些拟人提示音。
直到手臂上忽感凉意,四条丝带由白转灰,他才回过神,看着记录指标上的数字
425
在他还未与真正皇子掉包时,就已经开始接触这种东西,每个北真海人生来必须的过程,但进阶药剂最早的发明者,显然错误的预料了这种药物对北真海以及全部幸存者的影响。
它带给人类灰色的生命,和另加物种的无限可能
北真海信徒们,崇尚大海般包容与无私,堪称第二次基因革命的同类进阶技术,将这种骨子里的包容不留余力的展现给世界,同样抗拒着世界。
好景不长
仁玖终于察觉到来自自身的异常,每每入夜,他都会在梦中走入那个世界,那个静谧的三色空间,起初他当心神乏累并未重视,直到后来,那个场景逐渐挥之不去,脑中的画面愈发清晰。
遥远的灰色天际,不掺一丝杂色
眼前身后明亮而温馨,被淡黄色微光穿透的整个空间显得恬静淡然,就这样无声无息,无鸟无虫,脚下黑石或是那扭曲如麻的干枯树干,细看之下树干上的孔洞,黑石上浅淡纹路,还有超越这些细节的——真实的触感
迷惑
起初梦中的世界惊鸿而过,短暂的让他并没在意,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除了可以在梦中行动,触碰,甚至可以在梦中清醒,而在梦中度过的时间也随之增长,最早的一瞬,变为一时,至今他已经可以在梦中行动数日,而当他醒来是,时间仍是第二天。
如果有一天这世界上有人拥有可以超越时间的能力,他一定不会怀疑,因为他已在梦中实现了?
经历多了才让他冷漠的面对一切令人背脊发凉的事实。如果真能在梦里了去这一生,想必是很多幸存者求之不得的,他也一样。
看着小玻璃瓶里只剩个底儿的黑色液体,稍有些心情复杂,这些天,他几乎吃光了被这神秘液体吸引来的鱼类,而他甚至还不能确定这东西吸引鱼类自杀的原理。
他没多想,他选择了照旧
梦里度过得时间愈发冗长,同样是孤独的一片土地,仁玖却对梦中世界毫无兴趣,这世界比法修姆群岛大了不知多少,土地与天空都在他视野尽头,同时那个不祥之物——他的末剑每次入梦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从小便受制于人的他,没有什么想象力,即便在尊师帮助下了解世界上还有一部分先天或后天新基因适配成功的人群,他们被称为能力者(群),分门别类,一一记录在案,仁玖不是能力者体质,通过后天训练以及进阶素,勉强达到了最低端的能力数值,尊师是能力者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他口中偶然提及的能力者群皆源于常人,却拥有异于常人本质的化学反应,某些特殊的基因表达,说到这里,就是另一个领域了。
终于,在仁玖一声饱嗝中,所有的被黑色液体“鱼饵”引诱的海物,都化作盘中餐消失在他肚子里了,手中已经化作透明的玻璃瓶,毫无疑问的普通,被他丢到杂物间吃灰。
坐享其成的日子宣告结束
一些异常也悄然来临
数日后,法修姆岛上,一声咆哮,惊得噪声四起。
啊——!
仁玖又一次醒来,恼怒不已,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又不忍砸向四周。
数日内,他发觉自己变得越发嗜睡,每天都倍感疲倦,就连用餐途中都会一头扎在餐盘上,呼呼睡去。
那个世界,吸引着他
即便他熬过一整夜,但凡有了一丝困意,他便停留数日在那世界。
数日梦境,一刻清醒,精神被撕扯在两者之间,巨大疲倦,甚至心中会偶然有过另一种想法。
或许法修姆的日子,才是梦?
他知道,这是神智一点点被剥离肉体的表现,然而环视四周,法修姆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唯独他在时间流动中崩坏,扛着狂风骤雨蹂躏……
距离法修姆几百公里的北真海上空,阴云密布
北真海主殿,旋涛宫外,一个身着金色华服的中年男人,疾步如飞,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幽的回廊中,监卫者们早已习惯,并没有过多地把视线落到他身上,他们并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也都知道这个人与身在旋涛宫中大皇子的关系。
此人名叫泰瑞昂斯,北真海升华教派十华礼之一,同时也是统战处的高级官员。作为牢牢抓住北真海的新教派,数年来一直保持着共生共利的关系,无论是王室的支持还是民心青睐,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华礼的地位仅次于代行者,加之军方背景,且为人极为低调。
这里所有人都明白那份低调背后的原因
站在紧闭的宫门前,泰瑞昂斯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欣赏着面前的鎏金大门,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这是北真海为数不多保存至今的古迹,并没有经历重塑,还保持着北群岛皇室的工艺,大门四角都有一条向中央飞腾的翼海蛇,踏着浪,殷红的嘴大张着,仿佛向世人宣告它的威严,蛇口处甚至可以看到细密的牙齿浮现。整座大门如同夜晚漆黑宁静的海面,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因为四条庞然大物而掀起一丝波纹,深邃而包容。
真的有这种物种么?时代变迁惊人,而至今,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思绪飞到这里,泰瑞昂斯不禁摇头,这才想到今日所为之事,方才皱皱眉,打消这些有的没的想法,向门内传消息进去。
轰——一声闷响,大门四周缝隙里透出淡蓝色微光,随即在磅礴气势下,大门缓缓从内打开,内部灰暗的大殿偶尔投进斑斓的光线,一股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泰瑞昂斯把视线集中在那位伫立在大殿中央,与那氛围融为一体的,北真海大皇子,光宫礼。
四目对视
皇子礼的气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当然这与他体内的不凡能力有关,这位北真海的正统继承者,只能时刻拥抱这座宫殿,而不能踏足外界一步,但泰瑞昂斯绝不会让他的一生注定悲泣,这是他看好的人,是北真海的未来。
门内的光宫礼与之对视一眼,眼神中升起一丝亲切随后便转身向内走去,泰瑞昂斯立刻跟上,巨门又一次轰然关闭。
殿内陈设未变,只是表面上覆着灰尘,他已经想不起上次旋涛宫辉煌的场景是何时了,只知道眼前这位目光可畏的人,他的内心并没有落上些许灰尘。
哒、哒、哒、
寂静的深宫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忽然走在前方的光宫礼站住脚,背对着泰瑞昂斯
忽然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光宫礼很久没有亲自开口了,一时间发音和语调都有些失常。想说什么却不能发声,过了片刻,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三岛…战局如何?”
“呃这……”
他怎么会知道外三岛开战的消息?泰瑞昂斯心里一惊,一时间竟然不知是如实回答还是简单应付过去。
“你知道,无论我知晓与否,都不会成为影响战事的一环……所以,但说无妨,不必有顾忌”皇子转身,面向泰瑞昂斯,目光可畏。
“鬼神岛已破,其余二岛正陷苦战,败退之势已显,距离他们攻进内岛只是时间问题了……”泰瑞昂斯缓缓说道。
“但,这和你今日前来所为之事,并无关系,我说的对么”
听到这话,泰瑞昂斯才松了口气,于是点点头。
的确,战局于北真海大不利,三座外岛的损失比他口中娓娓道来的严重得多,但这并不代表北真海在这次大战的浪涛中毫无抵抗之力。
北真海还有数张真正的底牌
“无论他们命运如何,我都不会在意”光宫礼面无表情的说道
“想那外三岛自古以来的宿命就是成为北海之利剑,那里的人…并不是北真海的子民”
泰瑞昂斯知道眼前皇子殿下,想从他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微妙细节。不过皇子忽然再度转身,冰冷的话语询问他此行的来意。
泰瑞昂斯从象征华礼身份的长袍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透明的水滴石,晶莹若泪,静静地被手掌托住。
光宫礼岂会不识货,立刻认出此物是用来秘密监视某人的器物,名为蜂泪,这块纯白如玉的水滴石,其实是生物科技的产物,并不是石头。
“您请看”泰瑞昂斯托着蜂泪走近,皇子并未拒绝,显然也蜂泪中的内容感兴趣。
水晶似的反射着殿内的光线,一时间映得殿内波光粼粼,直到流光逐渐聚拢,最后一道光线形成的投相呈现在蜂泪上方,视角俯瞰某个小房间,房间设施极为简单,单人床上正有一人侧卧。
“这是…暗素粒子中和化……等等!这是…他?!”光宫礼脸色一变,仿佛已经猜到泰瑞昂斯的来意。
房间内的人正是陷入异常梦魇的光宫仁玖
“那昏朽的教派不是已经彻底根除了么?为什么?”光宫礼难以置信的口气,带着些许烦躁
“这小子现在就是定时炸弹,这股能量甚至能炸掉半个北真海!”泰瑞昂斯斜看向皇子,冷笑道
“怎么会!”光宫礼忽然目光如煞,仿佛全身逆鳞皆被刺中,但随即眼神就变成带着无奈的淡然。毕竟就算有心冲破这幽幽牢宫,也会第一时间陷入万劫不复。
“但如果利用得当!”泰瑞昂斯斩钉截铁的肯定道,也是料到皇子会有这种表情。
“……利用得当?”
“机会难得,我知海皇主不久便会派人登岛清查,那时……我便会成为众人其一……”泰瑞昂斯使了个眼色,礼自然会意的点点头,野心释放出的精光自眼中昙花一现,转瞬间便再度回归淡然,打了个哈欠又问道
“今日只为此事?”
……
不久后,泰瑞昂斯便面无表情的退出旋涛宫,一场机遇近在眼前,长达半个世纪的等待,终于。
……
仁玖丧失了最后一丝对法修姆,曾经的栖身之地存有的任何留恋,夕阳的余彩漆染的空间内,没有日出日落,可能连太阳本身的存在也不再明确,这里已经脱离原本世界的束缚。
时间的概念逐渐淡化,他的精神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着,“夜以继日”只有一个目标——登顶那唯一的,君临天下般直插天际的高峰,近乎不产生疲倦感,就连一直爬升的地势也不影响他的脚程,只是眼中那些拧成麻花状的枯木,随着海拔上升而变得矮小了一些,只有成年人小腿粗细,向上看去,更是如此。
四周不变得暖黄色微光,毫无热感,脚下硬度很高的黑石,并不能拿来刻写,不久前曾路过一片河道,源头大概是那座山峰,只是有着河道的样子,黑色石头上有明显的浸迹,但就算最低点也连块潮湿的石头都找不到,大概已干涸许久。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孑孓独行,就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至今都是一人前行在世界的阴暗角落,若在此处有饥饿感存在,那么现如今他对这里的看法会大有转折。
但这是一片灵魂都不会化作土壤的死地
双腿已经有些僵硬,额头上汗珠密布也忘了擦拭,努力抬眼看了看咫尺之遥的那座通天峰,唾了一口。
仁玖第一次感觉到了迷失,在这没有自然交替的世界里,他连记录时间都做不到,衣服里的几个切削的差不多的黑色小石块是他最开始一时兴起用来记录时间的工具。
终于,在茫茫路途中,这个男人找到了能提振精神力的方法,那就是为这场漫无目的的旅程,增添一些修行。
在这没有自然风的世界,一道身影从此脚不沾地,借助外力,达到身轻如鸟栖枝头,动如入水游鱼,在空中借助枯枝闪转腾挪,累了便斩断几根枯木搭成架子,北真海七式之一,御风式,在他以仁玖二皇子的身份被老师选中之时,就已结下贯穿一生的羁绊。
“誒!!这是!”
仁玖腾空而起,注意到前方的一处枯木,只见那棵大腿粗细的枯树干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布条,布条无风直直的垂下来,不细看很容易和下方的黑石头混为一体。不多时,他就赶到那处异常的枯木之处,先是小心的用指尖挑起这布条,手指摩挲着,察觉无异后便慢慢解下,他尽量控制着力量,生怕这不知过了多久的布条会不会直接被扯碎,同时也是分神感受着周遭的一丝一毫,这也是从小养成的野兽直觉。
看来他不是第一个踏足此地的人
布条上没有什么留下任何信息,包括气味,只是仁玖注意到打结的地方,虽然绑了很久,但却绑的很局促,布条也是从衣物上撕扯下来,边角都不甚整齐,如果这个标记是给上山的人,那么前方就有可能有更多痕迹。
那么这些人现在是否出去了?
这是仁玖最为关心的问题
手中末剑微微出鞘,寒光立现,咔嚓一声回鞘。
只要这柄朴素的刃器在手,他就不会把潜在的危险摆在第一位。
从那次开始,他每走一段便会遇到这种人为绑在扭曲树干上的布条,约莫几天后,仍是一个布条,已经距离地面不足三十厘米,不细看很容易被黑石掩盖,仁玖已经懒得再理睬,正欲走,忽然发现系着布条的枯木下的黑石,有明显的异常。那是四块被打磨过的石头,相互交汇摆成了一个“十”字,中心立着一块磨得尖锐锋利的石头。
“这是?”
他久违的蹲下查看,拔出剑向下轻微刺挑,随后充满疑问的哼了一声,手上传来的感觉像是刺入了某种软物皮质,随着一抽,一个复古的皮夹本被剑刃带了出来。
仁玖皱着眉,用末剑挑着凑到眼前,拇随即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把剑抽出。本子有两掌大小,二指厚,夹着的碎石渣被仁玖抖搂干净,然后就看到了封皮上的三个字。
“峰林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