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15:14。
透过玻璃，阳光无力地照射进来，那光似乎也得了阳痿。窗外，整个世界笼罩在淡淡的雾霾里，若隐若现。
每逢站在窗前，张金记总有跳下去的冲动，也许，那将是他注定的宿命。
客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弯腰拿起，只见上面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孔如一。他心里一怔，觉得如一肯定有急事。他们一般通过微信或QQ联系，很少打电话。
“哦，是如一啊，什么事儿？”
“微信朋友圈里的那个街访是你发的吧？”孔如一开门见山地问。
“哪个街访？”
“就是，就是‘你咬过你男朋友吗？’那个。”
“哦，是我发的，怎么了？”
“能不能帮个忙，把你嫂子那段给删了？”
“噢，里面还有嫂子啊，哪个是俺嫂子呀？”
“就是端着一杯饮料，披肩长发，穿着白色高领打底衫的那个。”
张金记听着描述，视频中的画面蒙太奇地在大脑里过了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个身影，笑着说：“哦，那就是嫂子啊。如一，你整天把嫂子捂着盖着的，也不让我们见一见，这不出事了！”
“别耍贫嘴了，快把你嫂子那段删了，重新发一个。”孔如一有些着急。
“这个可不好办，我微信里的那个可以修改，可是那个街访已被很多网站转发了，不好改了。再说，如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保守。嫂子也没说别的，没事儿。”
“咱们这个地方太小了，让熟人看见了多不好。金记，不行的话，先把微信里的那个处理一下，劳驾！”
她不要脸了，把我拖着跟她一起不要脸！结束通话，孔如一心中异常恼怒。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私密的话她都能说出来，还说得那么自然。再说，跟她很长时间没有那个过了，更别说“咬”了。此时，家里的“小三”强行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骤然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从一个僻静的地方绕过几条走廊，来到婚姻登记处大厅。他真喜欢这里的氛围，比离婚登记处好多了。
A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在水灵山路南段的市民服务中心楼内，登记员并不是固定在一个科室工作，通常采用轮岗制，也就是每个月结婚、离婚的登记岗位之间要互换一次。在离婚登记处，天天“帮”人离婚，并不是什么好事。每月一换岗，也许是考虑到婚登员的心理状态吧。积德一个月，“缺德”一个月，扯平了。
候登大厅、档案室、颁证厅里都空荡荡的，只有前台的两个同事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2月18日。孔如一突然想到了今天的日期，应该是因为这个日子，这里的“生意”这么惨淡，离婚登记处的“生意”应该非常不错吧。
吉利数字。很多国人就爱这一口。孔如一想起了2013年的1月4日（爱你一生一世的谐音），他早晨5点多到单位时，婚姻登记处门口排队的人已蔚为壮观，从楼道一直蜿蜒到马路上，听说最早的昨晚就过来了。有坐马扎的，有躺钢丝床的，有披军大衣的，有两个一起披一床被子的，还有几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后来才知道，因为孩子要上班，老人先来拿号，快到登记的时候再叫孩子过来。那天，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从早上一直忙到日头落山，中午都没有休息。
对于这些市民选择的吉利数字，工作人员累点是可以办到的，可是对一些市民不想要的不吉利数字，工作人员即使累死也避不开，这些不吉利数字最常见的是结婚证字号。
有个经典案例是女同事仉巧寒2015年遇到的。来登记的女方叫高如云，长得貌美肤白，身材高挑，还获得跆拳道黑带五段。男方叫齐永绪，1米8的个子，长得很帅气。仉巧寒刚为他们办完结婚登记，高如云看了看证书，皱眉说：“结婚证上的证字号，你们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巧寒听后感到很奇怪：“证字号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高如云把结婚证拿给她：“您自己看一下上面的号。”巧寒赶忙把结婚证拿过来，只见上面的结婚证字号为：青X字第XXX05147。巧寒觉得不解：这号码没什么问题呀？让我看证字号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巧寒说：“这号码没错呀？有什么问题吗？”高如云听后委屈地说：“这个号码最后4位数是5147，这不是‘我要死妻’吗？多不吉利呀！”巧寒听后一愣，再瞧瞧这个号码，想想刚才女方说的话，顿感啼笑皆非。这时，刚刚被法律认可的高如云的丈夫齐永绪过来了，认为号码不太好，也要求换个号。巧寒一脸无奈，连忙说：“你们这也太能联想了！你只要核对结婚证上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出生日期，没有错误就可以了，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个证字号是随机排号打出来的，这个你就不用考虑了。”巧寒知道说这些于事无补，可她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打消两人的无理要求。
高如云听后依然感到不满：“我这是第一次结婚，就遇到这种号码，太不吉利了，这不是给我们大喜的日子添堵吗？您快给我们换一个吧！”
后来孔如一得知，高如云是初婚，而齐永绪是再婚。他有一个闺女，前妻生二孩时，由于出现爆发性羊水栓塞，没抢救过来。因此高如云非常忌讳那几个不吉利的数字。
巧寒苦笑了一下：“这个真换不了，这个号是系统整体排号，你们已经登记成功，系统里已经有你们的记录了。你真的不用看重这个，这个号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高如云听后仍不乐意：“您给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这个号真的太不吉利了！”她不断哀求着，那样子恨不得给巧寒跪下。
仉巧寒看着眼前两个可怜又搞笑的青年，嘴张了张就是说不出话来。她左右瞅了瞅，看到了一旁的孔如一，无助的眼神立刻放出光来，并很快向他发送了求救信号。
孔如一仿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不能“见死不救”，就勉强走了过去，换下了巧寒，跟高如云耐心地解释：“您好，结婚证上的证字号码，它是对全年结婚登记数量的一个统计，您的号码是5147，说明你们二位是今年第五千一百四十七对登记结婚的新人。这个号码是婚姻登记系统自动生成的，人工是无法操作的，它仅仅代表了一个数量的统计，而结婚证上最重要的是你们二位的信息，核对信息无误才是关键。至于这个号码不要多想，跟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根本沾不着边儿。”
齐永绪看样子听进去了，表示理解，而高如云还纠结着那几个数字，根本听不进去，仍然执意让换一组号码。看到高如云如此执着，孔如一继续耐心地做着无效的解释：“这个号码真是换不了，因为你们已经登记成功，在婚姻登记系统里已经有你们二位的结婚登记记录，如果再给你们输一遍，那名字就重复了，系统不认也提交不了。所以你说的这种办法行不通。我真的劝你不要乱想，这个代表不了什么，也妨碍不了你们的婚后生活……”如一唠唠叨叨地说着，他觉得自己快成《大话西游》里的那个婆婆妈妈的唐僧了。再这样纠缠下去，他真要疯了。
高如云还是不甘心，这时她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如果我们离婚后，再登记一次怎么样？”
听了高如云的话，孔如一忍俊不禁，没想到这种办法都能想得到。“这个办法可是可以，只不过结婚证上的字就变了，不是‘登结’了，而是‘登复’，就是离婚后，两人觉得还想一起过，进行的复婚登记。如果离婚后，双方各自找到新的对象，那就属于再婚登记，结婚证上的证字号为‘登再’了。”
“那就不是初婚了？”高如云皱着眉头。
“是的，结婚不是开玩笑，你们二人好好考虑一下。”
高如云的最后一点希望完全被抹杀了，她被激怒了，表示，如果登记处的这些科员解决不了，她要求见领导，希望领导帮她解决这个事情。最后，登记处的邢开章主任把他们请进办公室。高如云先是讲述了事情经过，她还是刚才的那套说辞，只是这次脸上挂满泪水。齐永绪赶紧一边安慰，一边帮她擦泪。
邢主任是个即将退休的老头，从登记员一直干到处里的一把手，“结离婚”经验丰富。他听后，微笑着问高如云：“你今年多大了？”
高如云抽泣着答：“25。”
“你是90后，年纪轻轻，怎么会如此迷信？”邢主任像个老大哥的口吻，“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个性，倡导展示自我，活出自我，与众不同，这些方面大家是支持的，可你怎么还这样迷信呢？再说，这个号码本身不存在迷信，而是你用自己的迷信思想强加在了号码身上，硬要说这个号码是‘我要死妻’。那按你的说法，前面那些3333和4444的号码，人家领完结婚证就一定要‘散散散’和‘死死死’吗？”
高如云认真听着，脸上的泪水渐渐断流。
“你所认为的那些‘不吉利’号码，婚后婚姻生活就会不如意，而‘吉利’号码，婚姻生活就会如意？”邢主任瞅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继续说道，“那我告诉你，好些来我们这里办理离婚登记的当事人，有的证件号是‘1314’‘6666’‘8888’这些号码，他们手里拿着你所认为的‘吉利’号码，也依然选择办理了离婚登记。嫚儿你想想，那这又是为什么？所以你不要注重这些无稽之谈。作为年轻人、90后，你们不应该看重这些，你们应该把心思放在将来的婚后生活上，把婚后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孝敬父母，夫妻和睦，才是你们应该注重的事情……”
邢主任对高如云说完，又冲齐永绪说道：“小伙子，你好好开导一下你对象，不要让她想多了。结婚证上面的字号只是为了统计数量用的，如果所有人都按你们的想法，都用这些号码来预测婚姻生活是否吉利，谁还敢过来结婚？再说，就是吉利号码也可以理解成不吉利。你比如说，‘1314’，也可以理解成‘一生一死’，‘6666’，可以理解成‘溜溜溜溜’了，刚拿到结婚证就都想溜了，那还有个好。4个8的号码就更直接了，意思是两人拿到证直接就‘拜拜’了。”
齐永绪听后，表示同意邢主任的说法，而高如云一直默默不语，过一会儿才苶苶道：“其实我也不是迷信，您说的道理我也都懂，只是总觉得这个号码不太好。”
听了高如云的话，邢主任快石化了。站在邢主任旁边的孔如一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个妙计：“女方既然这么看重号码，那我告诉你，你那个号码‘5147’，其实也是个吉利数字，意思是‘我要喜气’，寓意你们婚后的生活必定充满喜瑞之气！”
高如云听后竟破涕为笑，对齐永绪说：“咱们先出去再想想吧！”
……孔如一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身边同事孟亦男有些反常，只见她不说话，而是拿着手机冲他傻傻直乐。他心里咯噔一下，总感觉那笑跟张金记发的视频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