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10:41。
“丹丹,抓紧我的手,快点!”
张金记右肩扛着大型肩扛式专业摄像机,边跑边转过头来伸出左手。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一个手拿话筒的长发美女。
“张哥,我穿着高跟鞋,实在跑不动了。要么你先跑吧,我……我颜值这么高,他……他下……下不去手吧?”
“可不敢,你看他那样,都疯了!快把鞋脱了。”
他俩的后边跟着个大胖子。胖子跑出多远后停了下来,喘了一阵粗气,指着张金记两人的背影吐着唾沫星子骂道:“两个臭流氓,敢调戏俺对象,什么东西。以后甭让老子碰到,见一次打一次!”
张金记和丹丹沿着灵山湾路向东又狂奔了一阵,见后面那人没追上来,便停了下来。金记将摄像机轻轻放到路边,然后屁股将身体拽到地上,额头上的一个个小汗珠慢慢拼接起来,像一条条亮晶晶的小蛇向下蠕动着。丹丹把话筒和高跟鞋扔到地上,光着脚坐到马路牙子上,几绺头发粘在十分疲惫的脸上,仿佛刚刚进行完一次激烈的床上运动。他俩都没有说话,异口同状地喘着粗气。
张金记是A区张家楼镇海龙村人,前年从四川师范大学文理学院独立本科侦查学专业毕业后,在A区电视台新闻部实习过一年多时间,后来没能留下,便一怒之下自己创业。他见眼下街访栏目比较火,自己也办了一档这样的栏目,取名为“开心街访”。他东挪西凑,花一万多块买了一台旧摄像机。本来这个钱可以买台新的便携式摄像机,可他想唬住一些不明就里的市民,他的装备就要跟电视台新闻记者的一模一样。他又找来赋闲在家的女闺蜜丹丹作为帮手,发誓要弄出几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让看不起他的人惊瞎眼睛。他已制作了5期节目,发布在自己开的微博上,反响还不错,一家广告赞助商表示有意跟他合作。
周围市民惊异的目光渐渐稀少的时候,慢慢缓成人色的丹丹没好气地说:“张哥,咱跑啥呀,咱这是在采访,他打咱是犯法的!”
“采访?咱不是记者怎么采访?”张金记努力从脸上挤出点儿笑容。
“咱现在多像记者,你看你的装备,谁能看出来?”
“人家跟你要记者证,你有?”
“哦,一般不会要的,咱采访了那么多人,你看谁要了?不过,有个证总比没证好。对了,张哥,要么咱也去办个记者证吧,那样再去采访就牛B了。”丹丹一脸得意。
“咱可办不下来,一级新闻网站才有资格。”
丹丹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哦了一声,少顷,又像打了鸡血似的猛然道:“哎,张哥,你在电视台干过,让他们帮你弄一个?”
“这个,前几年还行,这几年管得紧了,就是电视台的人也不一定都能弄到,别说咱了。”
“为啥?”
“前几年,办记者证的渠道多,有些人不是记者也能弄个。手里拿着记者证,有的人就跟强盗似的,到处敲诈勒索,影响太坏。2014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以统一换证为由,收缴了一部分证件,还加强了管理。现在就是拿到记者证的,也是一年一审。如果你今年还有,明年换了岗位,说不定就没了。”
“哦,这么严格。张哥,你叫张金记,金牌记者,名字起得倒响当当的,而实际上连个记者证都弄不到,真是辜负了你爸的一片期望了,哈哈。”丹丹咧着嘴笑了一阵,“哥,要么咱找办证的,弄个假的?”
“假的?”张金记龇牙一笑,“假的,可不敢弄胡(方言:胡来),弄不好被抓进去,得不偿失。”
“算了算了,没有也无所谓,像刚才那样的愣头青不多。不就问个问题么,不想回答就算了,至于吗?”丹丹又想到了今天的问题:从约会到啪啪啪,你们需要几步?她傻笑着说,“张哥,你说咱是不是问得过了头,人家可是又怀了二孩的呀?”
“这还算过头,你没看别的街访,问得比这还过分。”张金记歪着头说,“只是咱区人还不开放,不像人家北上广那样的大都市。不过,从现在的发展势头看,未来几年咱区也肯定错不了。现在咱们区的级别挺高的,行政级别跟青岛一样,经济管理权限跟省里一样。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就跟上海浦东新区和天津滨海新区一样了。”
丹丹点了点头:“东方影都、东亚海洋合作平台永久会址、中德生态园,这几年咱区落了不少大项目,以后的人们见识肯定会不一样,也会越来越开放。到那个时候,咱的工作就好做了。”
太阳柔柔地照射下来,使地面泛着一层金光,马路上的大小汽车在这金光里穿来穿去。路两边一排排光秃秃的梧桐树,像张着的大手似的向苍天抓着什么。张金记看了看天:“丹丹,咱去吃饭吧,下午不出去了,休息,再想想明天做什么选题。”
一个小时后,张金记提着摄像机从琅琊台路“万和春”排骨米饭店出来,开着有些破旧的BYD轿车把丹丹送回家,又沿着琅琊台路向南驶去。
他家在风河南面的绿河小区。
看着路上向后闪过的车辆和行人,张金记心中不觉有些悲凉,头脑中瞬间闪过一个高大上的问题:自己的人生将走向何处?
对于现在的工作,他有时信心十足,有时又感觉像个无底深渊。他也想过干别的工作,可是找个对口、自己又喜欢的工作谈何容易?在全国上下进行的轰轰烈烈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感召下,起初他信心满满地走上了这条道,可多数时候觉得是个死胡同。每天入不敷出,屁股上欠了两万块的债不说,还经常厚着脸皮去“啃老”。想到父母,他倏然心头一颤。作为农民的他们,几十年省吃俭用,几乎拿出所有的积蓄为他付了首付,在市区买下一套房子。他知道,父母期望他早日结婚生子。可年过26岁的他不敢触及这个问题,因为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毛病:下体不举。他偷偷看过许多医生,也吃过不少药,都毫无改观。后来经过北京的专家会诊认为,他的病已无药可治。
经过小区附近的菜市场,张金记将车停到路边,下车准备买点菜。
“金记,这么巧,在这碰到你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张金记心中一动,也知道是谁。他循声瞧去,只见走来一个闪着两只大眼睛的女孩,皮肤白皙,留着齐肩短发,手提一台单反相机。
她叫廖新晴,在利群家乐城财务处上班。在这里凑巧碰到她,金记知道这是一个有意的凑巧。
“哦,我过来买点儿菜,你也来买菜了?”张金记随口寒暄着,知道她今天下午歇班。
“哦,不买,只是过来转转。对了,金记,你不是说了吗,教我照相的,今天正好逮着了,你可别说没有时间哟!”廖新晴晓得他这个点回来,下午肯定要猫在家里了。
“哦,有时间,有时间。”看着周围的人流,张金记不便多说什么。他简单买了些蔬菜,接着和廖新晴一起上了车。
“新晴,你得交学费啊?”
“交,当然交了,如果教得好,到时我还要请你吃大餐。”
“你的相机是什么牌子?”
“索尼。”
张金记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金记,你叹啥气啊?”
“唉,相机。”
“相机?”
“啊,日本货。”
“哦。”新晴反应过来,“日本货,你的摄像机不也是日本货?这个方面,咱国货确实比不了人家。”
张金记知道,现在国内电视台采用的摄像摄影器材,佳能、索尼、JVC,一水的日本货,咱国内的科技如今这么发达,摄像摄影器材的构件、原理都明白,可就是造不出像人家那样的产品,真是邪了门。
来到自家楼下,金记将车停好,从车的后备厢里取出摄像机,新晴帮忙提着菜,俩人钻进了楼道。
走在前面的张金记扭头看着新晴,先是傻笑了一下:“你这黄花大闺女,独自闯进俺的狼窝,就不怕——”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微笑着,心里却是泪。
新晴的小鼻子哼了一下:“我才不怕呢,你的狼窝本姑娘不是没有闯过!”
廖新晴是张金记女闺蜜苏好妹的好友,他俩是在一次朋友聚餐上认识的,两人挺聊得来。后来新晴知道金记摄影技术不错,她也爱好摄影,就想拜他为师。当然,金记还感受到了她的另一层意思。
金记住在顶楼6楼,南边有两个卧室,厨房和厕所都在北侧,中间有个小客厅。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客厅东侧放着32英寸液晶电视,电视对面是沙发,厨房里有海尔冰箱和一些简单的厨具,尽管房间不大,可还是显得空空落落。
“随便坐啊,家里怪乱的。”张金记打开门,请新晴进去,而后把摄像机放到客厅一角,自己进了洗手间。他再次从廖新晴的神色里察觉到,她今天是醉女之意不在酒。
“嗯。金记,快点,赶紧过来教教我怎么用。”新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边拨弄着相机边歪头喊着,“对了,还没问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哪?”
“侦查学。”洗手间的流水声夹杂着金记的声音。
“侦查学?侦察学弄这个,也太离谱了!”新晴恨不得把牛眼瞪出来。
“这还离谱,侦查学跟记者还靠点儿边。我这还是小巫,你不知道,电视台那些人才是大巫哪,摄像最好的人叫陈晶,人家本专业是应用化学;摄影最好的是薛金华,他学的是生物技术。”
“不会吧,也太不靠谱了吧!”廖新晴感叹着,“陈晶,我看他俩真快成精了,哈哈。你在那儿绣花呢,甭耽误工夫了,快过来教教我怎么用。”
张金记从洗手间出来,坐到了新晴身边。
化妆品淡淡的香味和女孩特有的体香,将张金记的心搅得一翻一翻的,也感到渐渐裂变的雄性荷尔蒙,通过血液输送到身体里的各个角落。然而,有一种力量努力克制着,不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为什么倒霉的偏偏是我?他常常这样发问。男女之爱是上天赐给人类最珍贵的礼物,而偏偏自己不能享受。如果上天想惩罚我,可以让我瞎了,让我成为哑巴,可唯独不能把这种欢娱没收了。他多次有欲火焚身的感觉,而偏偏他的“枪”不好使。因此,他最难熬的时间就是晚上,外面的世界越安静,他内心的宇宙就越波荡不平。
面前这个可爱的姑娘,属于他喜欢的类型,孝顺、善良、上进、勤快,在他眼里是个完美的标本,如果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今天,他感觉她又送上了门。
“ISO感光度、快门、光圈,对于单反相机来说,这几个是最关键的。ISO感光度用这个钮调节……”张金记拿着相机,为她讲解原理的时候,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时用饱含内涵的眼神瞅着他,可他像个瞎子似的,没有丝毫回应。当然,他不是瞎子,他也算是个正常人,可他不敢回应,怕伤害她,更怕伤害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新晴不再看相机,把那让男人丢魂的眼神定格在他的脸上,他也将茫然的眼神放到她的脸上。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这时,他仿佛有种期待,然而短暂的思考过后,理智战胜了欲望。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红烧肉!”他龇牙笑了笑。
“你嫌弃我?”新晴脸上的欲火立刻变成了怒火。
“不,不是,我……我今天身体不……舒服,累了。”
新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相机摔门而去。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无力地坐下了。此时他最恨一种人,那就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