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预防魏澜枢这个不定时炸弹突然头脑不清楚的在媒体面前胡乱说话,也为了让自己能够彻底安心,我主动提出要留下来旁观采访。
魏澜枢没有拒绝我,还特地让夏一萱把采访活动安排在了客厅里,这样的话我只需要待在隔间就能通过单向玻璃观察到外面的情况,避免露脸以防止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下午两点二十分,我终于等到了来采访魏澜枢的杂志社。
而当采访的记者带着摄影师进入房间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尖叫出声——居然又是好久不见的老熟人……们。
或者说是朋友们会更加准确一些。
记者杨桥,摄影师杨果,这对配合默契的兄妹是我当年刚涉足娱乐圈时交到的朋友,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各自的领域上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努力着,虽然过程很辛苦很艰难,但好在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着憧憬。
在许多年前,杨桥杨果还不过是网络上小有人气的撰稿者和摄影爱好者,没想到多年过去,再见时他们已经正式成为了知名杂志社中的一员。
回忆起过往,我的眼眶中一下子泛起热泪。
采访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目前为止一切看起来都还算顺利——如果忽略掉访问过程中,杨果几乎没怎么给魏澜枢好脸色看,全程只是在麻木地按下相机快门不谈的话。
我待在隔间里的本意原是想监督魏澜枢的言行,可无奈这个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从里面根本就听不清外面在说些什么,于是我只能根据他们脸上表情的变化来猜测谈话的顺利与否。
就在我大开脑洞猜测他们谈话内容的时候,外间的杨果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拍照动作并几步走到魏澜枢面前。我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她突然面无表情地一把抡起挂在胸前的相机,然后高举着双手,发力的同时表情瞬间变的凶狠,把相机使劲地朝着魏澜枢的脸上砸去。
我看到这一幕直接就给吓懵了,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只见杨果已经被她哥双手反钳制服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手里的相机也被夏一萱拿走,只剩下唯一不受限制的嘴正吧啦吧啦地说着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好话就对了。
至于魏澜枢,明明差点就被砸了可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他目光淡淡地看着怒目圆睁的杨果,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由于事发突然不知道原因为何,我心里着急想要出去问个清楚。顾不得现在不易暴露,我几步走到门前想开门出去,却发现这个隔间的门怎么都打不开,趴在门上研究了半天才搞清楚必须要用房卡识别才能开门。
这酒店弄得什么破房间设计!
我手忙脚乱地打电话给魏澜枢,结果嘟了半天无人接听,又打给夏一萱,还是无人接听。
这两个人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掉链子!要是我不出去拦着闹出人命了可怎么办!
我趴在单向玻璃上心急如焚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杨果此刻还没有平复好心情,她发了很大的火,手边但凡能扔的东西都被她朝着魏澜枢丢了过去。杨桥一边拦着杨果一边蹲在地上捡东西,而夏一萱则是很大无畏地站在了魏澜枢身前充当挡箭牌。客厅一时之间变得跟打过战似的兵荒马乱。
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想出去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在喊叫和拍门都无果后,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房间,眼神突然瞥过那扇大开的窗户。
我记得这个隔间的窗户……和外面客厅的阳台好像在一个方向?
快步走到窗边,我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一个露天阳台,而且幸运的是阳台门并没有关上,我甚至还能听到杨果在骂脏话和砸东西的声音。
窗户的下方是一块周围被砖石高高围起的平台,正好和隔壁的阳台相连。我扭头透过单向玻璃看向客厅里的四个人,又扭头看了看下面貌似还挺安全的平台,心里一横牙一咬,鼓起勇气翻身跳了下去。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我有一点点恐高来着。
我原以为恐高是人在高处时因为心里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发作的症状,心想着只要窗底下的这方平台够大够我安全地走过去我应该就不会害怕。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而且错的非常离谱。
当双脚落在平台上的一瞬间,我心里的后悔和害怕瞬间爆发,我发现即使这块平台的周围被围了起来,即使眼睛没有看向高楼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也会止不住的感到头晕目眩,仿佛一下秒就会掉下楼去。
完了完了,今天要栽在这儿了,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事和这么些不省心的人。
颤抖着双手扶住墙壁,我站不起来也坐不下去,只能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我想喊人,最好是能把客厅里的那几个人给喊出来,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吓到失声了。
我心里其实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很安全。脚下的这方平台很大,宽度是至少可以并排站下两个人的宽,而我此刻不过才占据了一个角落,周围也都用墙砖围了起来,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可我仍旧是感到害怕。
我今天算是知道了,恐高症这东西和安全感什么的压根就没有关系,只要你站在高的地方,无论那个地方多安全多稳固,你都会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用亲身经历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我觉得自己可真是一个没有带脑子出门的智障。
眼眶突然涌上温热感,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吓哭了,明明心里没想哭的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手指紧紧地贴在墙面上,连指节都泛了白,我梗着脖子,强迫自己一定要动起来最好是能爬到阳台那边去。
外面的太阳很大,天气预报说今天的室外温度高达39度,如果继续在这里僵持下去的话,我八成会中暑昏倒。
反复的深呼吸并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我努力了一会儿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依旧是害怕地站不直腿也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上头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声响,我心下一喜想着终于能有人来帮帮我了,猛地一个抬头却发现是夏一萱正从窗口那儿低着头看我。
她看着我,眼神是大学毕业后极少能从她身上看到的平静——多数时候她为了工作都显得很忙碌。这是一种诡异的平静,平静的让我莫名觉出一丝不安来。
四目相对,我和她谁都没有说话。
我是因为害怕才说不出话来,而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思想有片刻的停顿,脑海中猛地一个激灵,我突然反应过来:夏一萱是知道我有恐高这个毛病的,并且知道我恐高时的症状。这个女人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帮我的意思!她想把我留在这里!
淦!为什么进来的会是她啊!就算是魏澜枢也比她好啊!
“外面的空气很好吧?这里可是21楼,窗外的风景也很美呢。”夏一萱突然开始自顾自的说话,她把视线转向窗外不再看我,“秋宝,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我明明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可他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对他的好呢?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可他依旧不把我放在眼里,从始至终心里眼里就只装了你一个人。”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魏澜枢!有本事你自己去问他啊!拿我出气算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我不喜欢你!
我很想这么冲着夏一萱大喊,可原谅我现在依旧说不出话来。
夏一萱继续说道:“秋宝,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觉得你自己当年受了委屈受了伤害所以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澜枢他是怎么过来的?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可自从你走了之后他开始每天疯了一样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完全不拿自己的健康当回事儿。我不止一次劝他戒烟,可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很冷漠的让我别管他,说是能管他的人只有你,我没有资格管他。那个时候,他的烟瘾一度重到了睡前不抽上两根就无法入眠的地步。”
“还有啊,他有一段时间怎么都不肯睡觉,我担心他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他居然有些魔怔的和我说:‘秋宝在之前和我说过啊,说她自从和我在一起后经常觉得害怕无助,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我心疼她啊,我明明那么宝贝她,所以我要惩罚我自己,她都睡不好了,我又凭什么睡得安稳?’他当时说这番话时的样子像极了走火入魔,我看着很害怕,却又不可思议的感到高兴,因为那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
“秋宝,算我求求你了有点良心行吗?不要再折磨他了,你既然走了就不能走远点吗?你为什么不出国呢?只要你还呆在国内,你和澜枢总是会有可能见面的,就算几率很小,可那也是隐患。”
其实在听夏一萱前半段叙述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因为我是真没想到魏澜枢会这么白痴的为了我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很快,当夏一萱的话锋一转说到我时,我的怒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叫做我折磨魏澜枢?难道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吗?还有,我都从魔都千里迢迢地跑回沿海老家来了你还想我远去哪儿?难不成要我离开地球了你才能彻底安心吗?
我现在真的很想一巴掌呼死夏一萱,可惜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是做不到的。如果是在房间里面,我现在一定打得她跪在地上叫爸爸。
“害怕吗?我知道你现在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所以我想让你也尝尝恐惧灭顶的滋味。”夏一萱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她似笑非笑地低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玩味和戏谑,仿佛在看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刚才是我主动向澜枢提出要到房间里来找你的,说是怕你会有什么需要,谁知道居然被我碰上了你翻窗恐高被困住,我可真是好运气。”
我知道夏一萱说这话的意思,她无非是想告诉我,既然是她主动进来找的我,那么现在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知道我因为恐高而被困在了窗外的平台上,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进来救我。
“我会和澜枢说你因为太累已经睡着了,并且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夏一萱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灿烂起来,她笑弯了眉眼,好看的像是画上的仙女,但也仅限于好看了。她又道:“希望你好好呆在这里想想吧,然后……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呢。”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绝了,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极品。
夏一萱走后不知道多久,一如她所说的还真没有人进来找过我。外面的气温很高,我被头顶上高挂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很热,头也很晕,不知道是因为恐高被吓得还是被太阳晒久了。
在心里把夏一萱给骂了千遍万遍,我的体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耗殆尽,双脚忍不住一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很疼但总算是能够坐下休息了,可嘴里还是发不出声音。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变得影影绰绰,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睁开眼看到的仍是一片模糊。房间里在这时似乎传出了声响,我虽然因为意识飘忽听不太真切,但还是听到了“啪啪”的脚步声和不知道谁在说话的声音。
是杨桥?还是杨果?不对,好像是……
“秋宝!”
宛如惊雷般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头顶上炸开,我原本快要游走到外太空的意识瞬间就被拉了回来。颤抖着脖子缓慢抬头,逆着刺眼的阳光我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魏澜枢。
在此时此刻见到魏澜枢,心里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我刚想张嘴求他快把我带上去,他已经纵身一跃来到平台上将我拥在了怀里。
“秋宝,秋宝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魏澜枢喘气喘得很厉害,仿佛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他的脸色很差,是没有一丝血色的那种苍白,额角冒着冷汗,嘴唇也在发抖。他捧着我的脸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但是由于惊吓过度再加上晒了太久的太阳,我的瞳孔已经有些无法聚焦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虽然我的意识濒临崩盘,虽然我又累又困,但我还是靠着仅存的一点力气强撑着自己不晕过去:我看到魏澜枢抱着我跳进了房间里;看到杨桥杨果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地围在我身边;看到梨花带雨的夏一萱可怜兮兮地站在房间角落默默抽泣。
我昏倒前最后的记忆,最终定格在了魏澜枢苍白的脸上和被魏澜枢握着的那只手传来的锥心的痛感。
操,今天可真是有够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