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此距到湖心小岛还有一小半路程,昆叔吹下去水底的风箭冒回来的气泡已浮回来七七八八。
哒、哒,一只足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并不会踩入水中,而只是轻泛涟漪,昆叔身体表现出与身形不符的轻盈潇洒,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跃走。他在附近转了两圈,确定再没有什么东西冒上来,便翩然飘至湖心小岛上。
昆叔喘着气,擦着汗软坐在岸边的一块石上。他急着装烟草,手却抖得掉了好多些在地上,费了好大劲才装上点着,只吸一口,就咳了两声。他手捏着的烟管也跟着他的手的哆嗦抖着。
……
同样是这支铜烟管,一个五六岁小女孩拿在手上挥武着,在雪中玩耍。一老女仆过来,“小姐,你这是拿了谁的烟管?”小女孩指指后门口。一老一小两人到了后门窄巷子中,她俩脚下趴倒着一乞丐一动不动,小女孩道:“他怎么在这里睡觉?”老女仆道:“他困了就在这里睡觉,快把东西还给他。”小女孩把烟管放回那乞丐手中。老女仆已在门口,“小姐,快回来吧,外面好脏好冷的。”小女孩把自己的袄子脱下来盖在他后背上,“困叔叔。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你还是回家睡吧。”像平常摸自家的狗一样抚摸他的头,地上的乞丐看起来像是年轻一点的昆叔,他一只眼睁出细细缝隙来看她,把这如小仙女一般的人儿印在眼中。
一个个小小花盆上种着各色各类的花,小女孩这里嗅一下,那里看一会,喜欢得不亦乐乎。昆叔已换了干净的衣服在一旁修剪着花枝,顺手折一支来给小女孩。
小女孩一边拿着手上的花玩,昆叔抽一口烟管,发现小女孩正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烟管看,便把烟管递给她,她小兔子一样伸过头来吸一口,一入喉即呛得咳起来,昆叔拍拍她的背,又忍不住呵呵笑了,那小女孩也跟着笑了。
到小女孩大了一点,在房间内窗边书桌跟着教书先生读书。昆叔拿着一朵花进来,教书先生看他一眼,继续说着,小女孩回过头来看他,昆叔举花对她一笑,小女孩眼色动摇,先生敲敲桌子,“子曰……”小女孩便回过头去读书,昆叔一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们一会,就把花插在房中间桌子花瓶上。小女孩此后或弹琴画画,或与小伙伴玩耍,昆叔每天都拿着不同的花来给小女孩的花瓶换上,总是静静插上,偷偷看她一会,又静静地走了。小女孩这才回头来看着花,和没有人站着的门口。
花瓶中的花天天变换着。
这天他还是来给花瓶换花,发现上面有一朵莲花,他有一点错愕,旁边有个小丫环道:“昆叔,你一个老汉家丁每天进出小姐的闺房不太好吧,况且,现在小姐只喜欢看小绿湖上华家的荷花了。”“春桃,别多话,困叔,谢谢你。”归雁脸带羞涩,但看他时敛了敛神色,如对其它家丁一样对他客气地点点头。
昆叔在他那个小花园里和他的狗一起,抽着烟。他种的花都开满了。
夜了,昆叔等归雁刚吹灯睡下,用烟管向她房内一喷,烟淡淡飘到归雁鼻中,一会昆叔越窗进去,抱起归雁。
昆叔背着归雁飞檐走壁,来到华生白的房外把他也迷昏。把两人并卧在床上,他满意地苦笑了。
归雁凤冠霞披由家人徐徐送出闺门,围观的男女家仆们或高兴、或好奇、或羡慕,或沉醉,只有昆叔又哭又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擦着,戚夫人狠狠瞥了他一眼,他可看不见,沉迷于自己复杂的情绪之中。
归雁浅笑,抚着自己微微涨大的腹部,在湖心小筑二楼窗口目送船上华生白,昆叔也刚好在小岛上修剪着花草。
归雁穿着冬衣,神色憔悴,肚子更大了一些,依旧于窗边守望,但湖面上并无船舶。
归雁在黑暗中独坐了一会,站起,叫了春桃来,“春桃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的不好意思,我有件重要的事事要拜托你……请你去把困叔找来……”
“……困叔,拜托你了……”归雁说着,昆叔从来没有进过湖心小筑,进门后他不知手要往哪放,也不知眼要往哪看,只好低头盯着小姐……夫人桌上的物件,一个小荷叶纹的小碟子盛了些没动过的糖藕儿片、糖莲子、糖荸荠,旁边一小花瓶空着。“困叔,你喜欢就拿去吃吧,我吃不下的。”昆叔抬眼看她,她正强颜对他客气地微笑一下,昆叔看得呆住了,一会,归雁说:“拜托了。”就转头忧虑地看向窗外了。昆叔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再看下去,便领了情,伸手夹了一颗糖莲子,告退了。归雁依旧看着窗外,当然没有留意到花瓶中多了一枝鲜花。
昆叔屋瓦上盯着小舟泊到生白书斋后岸边,生白和左娘倚头并肩从中去了书斋。昆叔把一颗糖莲子放到舟中桌子上。
同样是这艘小舟,靠到湖心小筑的岸上,昆叔正在把船套稳,一个老妇登上岸,华生白亲自来扶她,“涂大娘,我夫人已作动了,怎样是好?”涂婆婆道:“华公子,早若你下定决心,现今就不会这么难办了,贵夫人一诞下那妖婴,大概就只剩几盏茶那么长的命了,唯今之计,只有把那刚生下的妖婴放干了血让贵夫人喝回去补元续命,接下来要把那妖婴剁成肉酱,给夫人服下去补补身……不过那放血续命的流程不过片刻之间,不能拖延,公子你切不可再优柔寡断,一定要说一是一,下定狠心,诛杀孽种,保夫人平安……”老妇说得咬牙切齿。华生白在一旁听得目光迟滞,面如死灰。家中因夫人生产之事忙乱,昆叔便被安排来替补那船夫的位,他解了固定船的绳,又要撑回去接其它人呢,果真是繁忙的一天。
现在,坐在湖心小岛石头上的昆叔把那支烟管吸了深深一大口,吐出长长一条烟,喃喃自语:“你们这些道士和尚整天都说修真,这十几年来我才算找到我的‘真’,无论做什么来我都要保住它……”
哇啦,突然他脚边水花四溅,一上身赤裸的光头汉乌龟般爬上来,大字形仰面躺倒在他脚边,呼呼喷水喘气,“憋……憋……憋死我了!还好和尚我命大……好个回风岭的半人半鬼……”说着抬头看对岸,鬼影也没半只,便长长呼一口气。
躺了一会,才觉头顶对着的石头似乎坐着个人,还在呼呲呼呲抽着烟,仰头去看,这不就是刚才要杀他的昆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