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上之人方才还气若游丝般的病态,此时生龙活虎,方听见动静,便警觉睁开眼睛,而后跳下床,几乎是跑着欲要开门出去,却被梁肖君忙扯住衣襟。
“公子要从前院出去?”
“本公子行的端坐的直,自然走大门”墨文卿正义脸。
“老爷早已在前院布下天罗地网。。。”
墨文卿微一沉吟:难道堂堂墨家长子也要学梁肖君跳窗?但为了早些见到她,似乎也没有第二种选择,既如此,从速为宜!
嗖。。。。哐。。。
墨文卿以几乎不可察之速从梁肖君眼皮子地下闪出窗外,撞的窗柩哐哐响。梁肖君脑中有那么一秒钟的懵,这个人昨天可是性命垂危啊,不过一夕之间,便能生龙活虎的翻窗!!
“公子,那神药可真是神啊,你今日已经恢复的这般好了。昨日瞧着公子,我以为公子要离开我了。”
梁肖君好不容易在竹林中跟上墨文卿,见他一身华服长袍,在幽暗又碎细的竹中辛苦扒拉出一条路来,狐裘沾满泥污,长发只在脑上简单簪了一揪,长长垂在身后,原本清秀好看的脸上,此时染了些病容,瞧着更有一番沧桑之感,经世而独立。
“你以为我快死了吗?”墨文卿回头看他,见他眉眼之中竟带着些似有似无女子幽怨的神态,压着心中的狂呕,冷答道,语气中似乎还夹着些鄙弃。
“小人不敢!”,垂眸暗暗观察对方的神情。
墨文卿抿唇,侧身示意让梁肖君开路,一路忍受着梁肖君的碎嘴,还要提示他小声些免得被父亲的卫兵察觉,他从不知道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梁肖君竟能向一只鸟一般叽喳不停,好在不多时,便听到他在前面说道已经到了素华圆的偏僻院中,心中一丝警觉闪过。。。。。。
“真是快。。。。”墨文卿整了整长衫。
“为公子办事,小的自然要先查勘地形。万事有备不殆。”梁肖君说罢环视园中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
墨文卿也是鼻尖一动,一丝清冷怡人香气飘过。
“梅花开了!”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春桃,夏荷,秋菊,东梅,虽各主四季,美有不同,但桃花太过艳丽,荷花观之为好,味却不足,菊花有些小美却不算的大雅;唯有这梅花,百花杀尽,她却傲然独立于世,观之娇丽,品之却又有风骨。。。。。。。”
那年墨文晏不过十三岁,随同主母出府前往满溪园中赏花,不爱万紫千红,却独在一桩枯枝前驻足,园主满溪公子上前询问,便有了这番说词,当众者皆是一惊。
墨文卿知她是喜欢这梅花,便从满溪园中购置了些名贵品种种在素华园中,因常年在都督府,便吩咐了梁肖君好生照料,想来还是头一次开花。
“甚好!”墨文卿顿感神清气爽,挺直了背颈,欣然向素华院中走去。积雪还未散去,沿着湖边的小路,香气在鼻尖撩绕,向深处正在冒着炊烟的小屋怅悠悠行去;
墨文晏的院子不大,屋前有块平地平日里供她练舞,左右两侧却也被栽种了几排梅树,此时也正应时节召令,凌寒而开。墨文卿上次来到这个小院,还是三载之前,他在院外望着她,细嫩的小手用尽全力压紧新种下梅树的土,瘦弱而倔强。
记忆在脑海萦绕,墨文卿朝园中走去,清风浮动,香气愈浓,腊梅在枝头含笑轻颤,犹如一个女子,亦或说,瞧着娇梅出新雪一般俏丽的女子,一席亮藕色嵌丝长裙,颈下围着雪一般白的狸围,面上淡淡柳眉下杏眼似幽泉,顾盼之间自成灵动清雅,肤白如雪,身姿纤细却又恰到好处的丰盈,一双玉手作一点翘指兰花姿,行止之间,仪静体闲,温柔婉转却又风骨冷傲。
但见她银碗盛雪,轻点枝头,玉指摘下一朵梅花,鼻尖轻嗅,终是察觉到了身后之人,微一回头,来人玉树临风,华衣染尘不自知,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转而有过些许冷滞,却又及速的变作了欢快模样,轻启丹唇,一排贝齿间便飘出娇柔的声音惊喜道:
“哥哥。。。。。”
墨文卿沉默良久,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去往西山前那晚也曾悄至素华园中看她,那时她正忙于练琴,并不曾瞧见他,墨文卿也只匆匆一眼,于那孤竹时,她终日带着面纱,因着军务繁忙,也未曾好好瞧过她,三年一别,今日见时,好生端详,她已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了。
“哥哥昨日还病的厉害,晏儿甚是担心。”墨文晏的话将男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还能来这素华园,可见好的很。”墨文卿走到她身旁,下意识伸手想要将她揽进怀里,但想到那日晚上的唐突,只好半空收了手,单手拈了她发上的花瓣下来。
墨文晏有些愕然,承着他鼻下温暖的气息,抬眸望他,素齿丹唇,肤若凝脂,二人四目对望许久,空气有那么几秒凝滞。万千话语,欲语还休,都被掐作了糖,顺着鼻子,眼睛,手指,甚至头发丝,甜到了心底。墨文卿抿了抿唇,脸颊爬上了一朵彩云,满目含笑;心中小鹿本就不安分的墨文晏,又见他笑,全身的血便一股脑儿冲进脑子里,手足无措,险些打翻手中的银碗。
“晏儿这是做什么?”他将她的无措看在眼底,却指着她手中的银碗戏谑问道;
一语双关,噎的墨文晏不知他到底问的是怎的打翻银碗,还是为何用银碗盛雪,心中恼怒又羞愧难当,便垂眉应付道:
“正欲烹一壶雪花茶。”
“雅!”梁肖君忽而在身后壮声感叹道,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打破这有些奇怪的气氛。
“不过是女儿家闲来无事之举罢了。”
“即是晏儿所做,自当是该尝尝的。”墨文卿在一旁早已收拾好的桌旁坐下,小丫鬟探梅在桌上添置一把小炉火,又往厨房跑去。
“这丫头这般没规矩,小姐在此,竟不在一旁伺候。”梁肖君在一旁责言,墨文卿挑眉看妹妹,点头默许。
“哥哥莫要错怪了她,我这别苑虽比不得前院大,可是佣人只三个,她们要做的活计甚多,有时顾不上我亦是正常的。”
墨文晏一面说一面往壶中添雪,末了正要将壶往炉上放,墨文卿轻轻压了压她的手背,凉意从指间袭来,看着他抬手将壶取了置在炉上,墨文晏知道他是怕火伤了自己,可他也仍旧是在病里的。
“哥哥今日瞧着仍旧不太好,应当好好休养才对。”
“哪里还能好好休养,公子一早醒来便要往园中来,但碍于夫人在,便拖了些时辰。”
梁肖君在背后抱剑小声悠悠道,说着无意,不想被两人听了去,墨文晏一时接不上话,墨文卿心中却是无所谓,他正想着怎么才能表明心意呢,便做势从碗中抓过一把雪来向身后砸去,不偏不倚正中梁肖君额头,墨文晏正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探梅自厨房端来些糕点,正撞见这一幕,惹得一阵好笑,犹如风击银铃儿一般,见梁肖君这般囧态,墨文晏也是忍俊不禁。
“听说老爷在龙渊阁布下重重护卫,大公子怕是长了翅膀飞出来的”探梅将糕点置放在桌旁,好事道。
“我若想出来,谁能拦得住我?”
“父亲为何在哥哥处设护卫?”自孤竹回来,便一直被囚在这素华别院中,并不知晓外面之事的墨文不解问道。
“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小姐你啊。”探梅别有深意看了墨文卿一眼。
墨文晏看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像是打哑谜一般,心中恨恨,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言行无状,都怪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只见探梅没有收敛反倒挑眉道;“小姐,老爷正是防着你与少爷来往,怎的你还与少爷共同吃茶,怕是明日夫人又得寻个由头就将你罚了!”
“母亲又责罚晏儿了?”墨文卿蹙眉问,见妹妹不说话,又转问小丫鬟,探梅一声轻哼,并不答复,又顾自去忙了。
“无碍的。”风轻云淡,墨文晏语气中甚至不带一丝责怪,墨文卿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丫鬟说的是真假,但看看梁肖君那无奈的神色,心中才笃定,自然是真的。
但仍旧想要与梁肖君确定此事,梁肖君却快人一步说道院中佣人少,自去帮小丫头的忙,如此一个逃逸奇怪现场的理由,自然得好生抓住,说着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剩下兄妹两个对坐。
壶中的雪水开始翻滚着冒着热气顶开壶盖,墨文晏将两盏银碗内各铺了些梅花,墨文卿卷了湿布提壶缓缓满了茶碗。
“我看日近黄昏,先用些点心,不多时,夜饭便能备好,阿嬷的手艺一向不错,兄长留下一同将就吃些罢。”她出不得这素华园,平日里更是见不到兄长,不知今日一见,又要到何时,只想多留他些时候。
“甚好。今日早些时候,父亲说明日将宴请献神药的恩人,听说是洛阳来的,不若你一同来吧。”墨父政务忙碌,只粗略一说,竟忘了告知那救命恩人就是墨文卿在孤竹早已识得的叶桑。
“可是,。。。。”墨文晏抬眼,清澈的眸子里蒙上一层雾气,从不许自己抛头露面的墨家人,又怎会准许自己出现在宴请外人的席面上。面上却作轻松道:
“想来与哥哥三年未见,晏儿只想与哥哥好好说活话便罢,旁的不敢想,”墨文晏顿了顿继续道“那日你回来不多日便又出了门去,来去匆匆,在孤竹城中,,,,,”
墨文卿抬眉看她,察觉出她眉间的局促与逞强,心生怜惜,只见墨文晏继续说道
“在孤竹城中,又出了诸多事故,兄长以身犯险险些丢了性命。说道此处,兄长连夜将我救回,照理说晏儿也应当宴请哥哥才是。”
“恩,那明日便一同前去,权当是晏儿请了我!”墨文卿笑言。
“哥哥久不归家,怕是忘了家中的规矩了!晏儿不愿哥哥为难。”墨文晏看着怎么也绕不过这话题,便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截了当的说了。
她的温柔懂事反似一把钝刀,戳的墨文卿心底生疼却不见血,他知道,一旦冬雪消融,一切便为时晚矣,必得尽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