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栩之一听惊喜交加,半响竟说不出话来,仔细一看这是一个庭院式的建筑,占地约五亩,看起来有洱海边白蛮民居“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风格。老妇回头看了杨栩之一眼,“少侠请随我来。”并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各自歇息去吧。”
杨栩之跟随老妇从门楼旁进到宫内,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天井(即场子),上面摆着一些兵器架,看来这个天井也是个演武场。门楼左右各有两个天井,院子最里头还有两个天井,大大小小的天井正好五个。院子四周是两层的楼房,有二十余根柱子,门窗上雕满了各种祥瑞的图案,甚是气派。老妇带着杨栩之穿过整个院子,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左边那个小天井内。天井口有位女弟子把手,老妇交代她严禁其他闲杂人等进入,遂带着杨栩之上到二楼,进了一间偏房。这个小天井由两个角楼围出,优雅清静,小天井里面还有一颗桂花树,花香沁人心脾。老妇招呼杨栩之坐下,沏了一壶茶,给杨栩之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说“少侠请用茶。少侠现在肯定如堕五里迷雾中,待老身一一道来。”
老妇姓梵名素,祖上是交趾一带的武林人士。梵家有先人对暗河和溶洞甚为着迷,周游各地寻找不一样的暗河和溶洞,到剑川东山探访的时候,误打误撞发现了群峰怀抱的这个世外桃源。当时正值南北朝末年,天下大乱,先人早有遁世之心,对此世外桃源甚是喜好,就将族人都暗中迁到此地,在此勤练武功,繁衍生息,自称为剑湖宫。剑湖宫远离尘世,自给自足,除了购置一些必需品之外,与外界并无太多瓜葛。年青弟子偶然还外出做一些侠义之事,到了适婚年龄,就在族人中寻找适龄女子成为配偶,倒也琴瑟相合。过了几代之后,情况有些不妙,新婚夫妇怀子不易,即便产子,幼儿时而夭折,时而又痴又傻,能顺顺利利长大的只有十之五六。最近几年,情况更为糟糕,宫内人丁逐渐稀少,更是很少再去江湖上走动了。由于剑湖宫与世隔绝,言语都已经有些许吃力,故用笛音来做一些交流,某些特定的音调代表一定的含义,因此笛子成了剑湖宫弟子传递信息的重要物什,无论如何都会随身携带。
剑湖宫宫主之位本来传子不传女,可惜梵父膝下虽有一子一女,儿子痴傻难当大任,只能将宫主之位传给女儿。当年与柳如风在交趾偶遇,正值梵素接任宫主前回交趾祭拜祖先之时。宫内并没有合适的男子,梵素终身未嫁。二十年后,梵父与梵兄相继病逝,葬于宫外的山石间。梵素带父兄的衣冠最后一次回到交趾,将衣冠安葬于祖坟旁侧,算是叶落归根。此行中,她从交趾带回家乡远亲的一名幼女,视为己出,抚养成人,取名梵羽佳,就是刚刚和杨栩之交过手的三名弟子中的绿衣女子子,年纪较杨栩之小了三岁。另外两名弟子,褐衣女子名梵心语,紫衣男子名孙不亢,年龄都比杨栩之稍长。
杨栩之听那老妇这一番解释,心里明朗了很多,很多谜团都解开了。他拿出师傅所交的石雕狮子,递给老妇。“此乃家师回赠给前辈的石雕,恳请前辈收下。”梵素一看小狮子活波可爱,栩栩如生,确实喜欢,就微笑着接了过来。“有请少侠代老身谢谢令师。”杨栩之如释重负,但是他有所不知,那老妇如此对他,并非只是看师傅柳如风的面子。梵素接任宫主之后,深感剑湖宫颓势未减,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就要自生自灭。这次突然冒出个杨栩之,说不定可以给剑湖宫带来一些新的机会。梵素没有丝毫称霸武林的雄心,但是她很是为年青弟子的未来担心,希望可以为他们找到更好的出路,而不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慢慢枯死。一念及此,梵素邀请杨栩之在宫里多住几日,希望他和剑湖宫建立起更为亲密的联系。杨栩之感谢梵素的盛情,也告知她三日之内必须要和师弟张军雷会合,不然师傅很有可能会带更多弟子来查个水落石出。梵素一听,正色告诫杨栩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剑湖宫的秘密。杨栩之承诺不会向任何其他人透露,但是师命难违,师傅柳如风那里,他还是要回去如实禀报。梵素一听,也就不再强求,她也相信柳如风会保守秘密。
心情放宽之后,梵素安排弟子带杨栩之四处走走,多了解一下剑湖宫的情况。杨栩之了解到剑湖宫现有弟子二十余人,比起全盛时期的一百多人已经逊色不少。男弟子七人住在门楼和前院的两个天井周围,包括梵素和梵羽佳在内的所有女弟子住在后院的两个天井周围,中间的两排厢房就用作厨房、练功房、客房等等。
第二天,梵素邀请杨栩之参加了众弟子在中心练武场上的晨练,杨栩之旁观者清,对于剑湖宫的武功有了更多认识。剑湖宫的招式和点苍剑法有很大的差异,点苍剑法轻灵多变,剑湖宫的剑法却是藏巧于拙,有些诱敌深入的阴阴的味道,在一定程度上和点苍剑法的路子恰恰相反。晨练期间杨栩之和梵羽佳又过了几招,彼此都觉得对方的招式很有意思,过招时候双方眼神偶有相碰,赶快各自弹开。到了中午时分,杨栩之和众弟子一起用餐,席间和众弟子说起江湖上的一些事情,剑湖宫弟子对于外面的世界几乎完全不了解,一个个都听得入神,梵羽佳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栩之。梵素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时不时插话问杨栩之一些家世和点苍派的问题。
午后,梵素安排杨栩之给众弟子讲读一下《诗经》,她担心诸弟子闭塞太久都快不识文字之美了,听杨栩之说起他在点苍派研读过《诗经》,就请他给众弟子解读一下。杨栩之欣然应允,就将诗经中他最为熟悉的名篇《关雎》、《蒹葭》、《子衿》、《淇奥》等给剑湖宫弟子逐一娓娓道来,剑湖宫弟子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心思颇为单纯和朴实,确实是“思无邪”。诗三百篇正是发出了众弟子的心声,再加上他们语言能力已经有所残缺,杨栩之不停地解释和引导,似懂非懂之间众弟子更是如痴如醉,梵羽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泪水在不停打转。众弟子得知杨栩之第二天就要离开,都觉得不无遗憾,纷纷表示希望未来还有机会见面。
当晚,杨栩之走出房间,走到中央的练武场上,看皓月当空,似乎又看到阿爸阿妈。灵光闪动之间,他想起剑湖宫的一些招式,似乎和点苍剑法有合璧之效,忍不住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在场上比划了起来。
过了一阵,他看到梵羽佳朝这边走了过来,就收招和梵羽佳打招呼,“师妹好”。
梵羽佳走上前来。“师兄好身手。宫主命我把这封信交给师兄,请师兄转交点苍派掌门人”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杨栩之,信封上写着“点苍派掌门人柳如风亲启。”
杨栩之接过信来。“谢谢师妹。”略作迟疑之后,接着说道。“那天在溶洞外交手,多谢师妹手下留情。”
梵羽佳瞄了杨栩之一样,轻声问到,“我,我觉得师兄面善,倘若一时莽撞,伤了师兄,岂不糟糕。我尚有一处不明,求教师兄。师兄昨天说‘左右采之’,说的是采水草么?我们也经常到宫外河里采水草。”
杨栩之说是,又把《关雎》这一句“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从头解释了一遍。杨栩之从未经男女之事,对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也只能解释其字面含义,梵羽佳却听得极为入神。
突然间,梵羽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突然一红,还好月光下不是很明显。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包,皮包里绽放出一片光芒。梵羽佳取出两颗核桃大小的珠子,拿起一颗,递给杨栩之,低头道,“请师兄收下这颗夜明珠,以后师兄再到剑湖宫来,就不用再举个火把了。”
杨栩之一看这夜明珠发出灯笼般柔和的光芒,虽然不如火把的光芒强烈,但在山洞里照明一下路径,倒也是足够了。他虽然不懂珠宝,却也知道这么大的夜明珠不常见,价格必定不菲,觉得受之有愧,连忙推辞。梵羽佳赶快说,“师兄千万不要客气,你......我......你见到这颗珠子,就像见到我。我在这里等着师兄,等着杨大哥,早日回来。”说到最后这几个字,声音细如蚊呐,几不可闻。
杨栩之听到梵羽佳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长这么大,除了师傅柳如风和段思平,从来没有人如此看重他。他接过珠子,诚恳地对梵羽佳说到,“多谢师妹。珠子我先拿着,下次见到师妹再予归还。”
梵羽佳一听,脸色一阴,愠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必归还。时候不早了,师兄早点休息。”说完,她白了杨栩之一眼,转身就走。杨栩之实在不解阴晴转换毫无征兆的少女之心,他呆立在当地,看着梵羽佳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当晚,杨栩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到师傅柳如风,一会想到段思平,一会想到点苍十八剑,想的最多的却是梵羽佳的一颦一笑。第二天清晨,梵素带着几名弟子送杨栩之到溶洞口,孙不亢拿了一个火把,交给杨栩之,杨栩之谢绝,“不劳师兄,我有其他照明之物。”
梵素一听,哦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瞟了梵羽佳一眼,梵羽佳赶快低下头去。众人寒暄了几句,杨栩之抱拳道别,“多谢宫主。待我回去向师傅复命,定当早日回剑湖宫拜见宫主。”
“好说好说,少侠一路平安。”
杨栩之与众弟子一一告别,最后走到梵羽佳面前,“羽佳师妹,我走了。”
梵羽佳低头道,“后会有期。”
“笛音轻扬,琴瑟友之。”杨栩之低声说到。
梵羽佳闻之,心头一震,抬头与杨栩之四目相对,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红霞,连忙低头避开杨栩之的目光。“师兄保重。”
杨栩之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溶洞,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梵素招呼众弟子回宫,梵羽佳满腹心事,咬着嘴唇跟在众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