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大理的冬天,点苍山白雪皑皑,杨闯家院子里大部分的花都已经败了,只有几束梅花在迎雪怒放。这一日,杨栩之左右无事,在屋里翻翻书,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杨栩之开门后一下子愣住了,门外俏生生站着的居然是梵羽佳。她从剑川节度分派弟子口中听到了杨栩之被逐出师门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将剑湖宫相关的事务交待给了梵心语和孙不亢,收拾了一下就直接上点苍山求见柳如风。柳如风看到梵羽佳,依稀又见到了自己年青时遇到的绝色白衣女子。柳如风得知剑湖宫发展已经有板有眼,并获得了新生,也是大畅老怀。他将杨栩之的去向告知,也安慰梵羽佳不必过于担心,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杨栩之才会真正成长起来。话虽这么说,梵羽佳还是放心不下,就登门来找心上人。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杨栩之突然感觉到非常的温暖。从他武功有小成之后,从来都是他去帮其他人解决问题,而这一次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助。梵羽佳的到来就好像冬日里的一片暖阳,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力量和希望。从此,梵羽佳也在杨闯家的厢房里住下了,早上和杨栩之一道去洱海边练功,平时在杨家帮杨母收拾和打理花店,偶尔也很杨栩之一起去参与点苍派分派的一些事务。梵羽佳随身带来了她的一些积蓄,两人的生活也没有了太多的压力。这一段平凡的日子虽然谈不上波澜壮阔,也没有太多的刀光剑影,却是两人真正用心相处和互相扶持的一段时光,两人的情谊也在平平淡淡中与日俱增。
杨栩之离开点苍山大半年后,太和城里开始有了一些节日的气氛。梵羽佳在帮杨母往花草上系上红丝带,杨栩之在帮忙剪一些窗花,准备要过春节了。
梵羽佳忽然咯咯娇笑,“大哥,你用点苍剑法剪窗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我刚才这几下确实有点苍剑法的味道,如果师傅知道我用点苍剑法剪窗花,恐怕又要加以责备,也不知道师傅准备怎么安排过节。”杨栩之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点苍山过春节的情形。
两人正打趣,忽然看到杨闯冲了进来,他一把抓住杨栩之的手,急切地说到,“掌门人病危,师兄快与我回点苍山。”
当年柳如风纵横交趾的时候,曾经和敌军中的一个高手过招,此人名叫郭铭台,学的是西藏密宗功夫。当时两人各为其主,又关乎本军的胜负,出手毫不留情,交手半日之后,郭铭台受重伤。柳如风念其一身武功来之不易,没有斩尽杀绝,放了郭铭台一条生路,但是郭铭台的左臂却已经废了。郭铭台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他深入西域,遍访西域名师,学就了一身的怪异功夫。这么多年以来,郭铭台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找柳如风报仇。现在他自以为功夫已臻化境,就上点苍山提出要和柳如风比武。
就在三天前,最新的“帮派风云榜”将点苍派排位第七,是点苍派有史以来的最高排位,仅次于少林寺、丐帮和泰山、华山、恒山和峨眉四大剑派。点苍派内张灯结彩,举行了一系列的庆贺活动。当总弟子的酒还未全醒,空气中的爆竹味道都未曾消散之时,郭铭台找上门来复仇。柳如风知道来自不善,为了点苍派的名誉只能应战。两人在点苍派练功场恶斗了三个时辰,柳如风腰部“带脉穴”中剑,真气一岔,被郭铭台左臂“排云袖”击中胸膛,内脏受损,口中喷血不止。
郭铭台收招,桀桀一声怪笑,“柳如风,我左臂伤残拜你所赐,但依然可以用左臂取你性命。点苍派掌门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果你的徒子徒孙要找我报仇,我在昆仑山新青峰峰顶恭候。”
点苍派诸人目眦尽裂,都想上前和郭铭台拼命。
郭铭台怪眼一翻,冷冷说道,“怎么?点苍派名门正派,想要以多欺少么?”
柳如风强提一口真气,喝退了众弟子。“点苍派技不如人,自当砥砺奋进,日后再向郭前辈请教。”
郭铭台哈哈一笑,“柳如风,你人都快死了还丢不下名门正派的做派。”说完扬长而去。柳如风吩咐杨闯赶快去把杨栩之找来,称有要事嘱托给杨栩之。
杨栩之心中焦急万分,展开轻功向点苍派狂奔而去,梵羽佳和杨闯在后面拼命跟上。
一会工夫,杨栩之冲到柳如风床前,连声说到,“师傅,不肖弟子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刚好。”柳如风勉力一笑。“诸位长老,请带着其他弟子先到屋外等候片刻。我有几句话要和杨栩之说。”
其他人都出去之后,柳如风对杨栩之说“栩之,为师这段时间反复思忖,觉得点苍派武功有两个致命的残缺。‘点苍十八剑’形式上已经圆满,但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招数使得越多越显迟滞。同时,点苍派武功过于偏重剑招,拳脚功夫几乎没有,内力修为毫无优势。‘点苍十八剑’中那几招内功心法的作用只是为其他剑招提供内力支持,单纯从内力修为而言,实在是毫无过人之处。‘点苍十八剑’的整个武功体系本质上尚未健全,这些毛病平时都看不出来,一旦和高手过招就显露无疑。栩之,你要识得天下之大,切不可做井底之蛙。名义上,你已不是点苍派弟子,正好可以去中原闯荡一番。拜名师,见世面,力求完善点苍派武功,使之更丰富,更有弹性。果真如此,这将是奇功一件,重返点苍也就顺理成章。栩之,你是可以将点苍派武功带到更高境界的不二人选,为师拜托你了。”柳如风一字一顿说完这些话,又咳出一口血来。
“师傅,师傅您怎么了?”杨栩之一惊,急忙道,“是,是,是。弟子谨遵师傅教诲,为点苍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栩之,你要记得。点苍派之荣耀,重于为师之性命千百倍。点苍武功大成之前,绝不可寻仇滋事,你可听清楚了?”
在往点苍派狂奔的一路之上,杨栩之就暗下决心,如果师傅惨遭不幸,他就是丢弃性命也要为师傅报仇。现在听柳如风这么一说,便不知如何回应了。柳如风见杨栩之不答话,心中焦急,勉力支起身子,道。“栩之,此乃为师遗命,你可听清楚了。”说完又呕出一口血。
杨栩之赶快上前扶着柳如风躺下。“师傅,弟子遵命。弟子将穷尽所能,完善点苍剑法,使点苍武功大成。”
柳如风闻之心中一宽。他如此嘱托,不仅仅是为了点苍派武功,也是为了杨栩之。如果他不加以阻止,杨栩之定会前往寻仇,而点苍剑法中的毛病尚存,杨栩之前去报仇就是送死而已。
“甚好,甚好。”柳如风微微颔首,“可惜为师等不到你大展宏图的那一天了。羽佳也来了么?”
这时,梵羽佳刚刚赶到,也在门外候着,杨栩之将她唤到柳如风床前。柳如风看着她,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喜悦,将她和杨栩之的手拉到一起,从怀里拿出木雕仕女和石雕狮子,放到梵羽佳手里。
“羽佳,我要去见你妈妈了。你和栩之要互相扶持,长相厮守,不留遗憾。”说完这些话,柳如风真气再也提不起来了,双手一松,与世长辞。
杨栩之宛如五雷轰顶,手足无措,抱着师傅放声大哭。
随后的几天,杨栩之和梵羽佳留在点苍山帮忙料理柳如风的后事,点苍派笼罩在强烈的悲凉气氛中。柳如风在武林中人缘和口碑都甚好,但由于掌门人被仇家上门所杀,对于点苍派来说是奇耻大辱,葬礼因此丝毫没有张扬,只有为数不多的柳如风生前的故友前来奔丧。杨栩之名义上已经不是点苍弟子,也就不再上前去招呼客人,而是和梵羽佳一起在幕后帮忙。
董长老主持葬礼,对柳如风的逝去深表震惊和痛心,他哀叹在转型的关键期,点苍派痛失一位不世出的掌门人。逝者已逝,董长老向武林好友和点苍弟子保证点苍派一定会继续前行,掌门人柳如风已经给点苍派留下了丰厚的精神财富,成为点苍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源泉。丧事办完之后,诸位长老一致推荐董长老为带掌门人履行掌门人的职责,董长老的内室弟子马得利接替董长老主司戒律。
杨栩之离开点苍派之前向董长老辞别。董长老语重心长地告知杨栩之他在葬礼致辞中丝毫没有提到为柳如风报仇一事的缘由,一方面是场合所致,另外一方面董长老觉得点苍弟子中只有杨栩之一人有能力为柳如风报仇。他希望杨栩之审时度势,不以报仇为目的,只需继续精炼武功,匡正品格,依然可以慰藉师傅柳如风的在天之灵。杨栩之折服于董长老的深明大义,拜谢而出。
杨栩之被逐出师门之后,柳如风构想了一个新的倡议。柳如风觉得侠之大者应该胸怀天下,点苍派也不能只是独善其身,而应该为苍洱地区做出更多的贡献。唯有在黎民百姓之中不停地弘扬侠义之道,点苍派才不是一群武夫,而是一个以义理为先,以兴亡为责的侠义之派。柳如风已经准备好有计划地安排点苍派弟子在洱海周边地区除暴安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并将“点苍之魂”广为传播。柳如风坚信这么做会让点苍派受益无穷,一方面可以历练点苍弟子,一方面可以改良点苍派的外部环境。点苍派长远的发展少不了苍洱地区的滋养,点苍派唯有主动去推动周边的良性发展,才能从反哺中汲取源源不断的活力。由于点苍派的变革刚刚告一段落,为了不给逐渐有了起色的各项业务太多干扰,柳如风并还没有将该倡议公布与众,只是在心中默默酝酿。
万万没想到灾祸从天而降,柳如风撒手西归,冥冥之中,竟是一番英雄气短。柳如风临终之际,也没有向杨栩之提及此倡议。他心如明镜,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点苍派内再无第二人有能力推动。杨栩之虽然在武学方面悟性过人,却不怀治派之才,难担此任。思虑再三,柳如风觉得点苍派能把现在这个家当经营好就实属万幸,他决定将该倡议直接带入坟冢。
下山路上,杨栩之一直默默不乐。梵羽佳知道他的心思,柔声说到,“大哥,如果你要去中原闯荡一番,我跟你去好吗?”
杨栩之心中颇为感动,握住了梵羽佳的手,“羽佳,让你和我一起奔波劳顿,我内心有愧……”
“大哥,我,我,我和你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劳顿。”
两人目光相对,杨栩之看到梵羽佳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但目光中柔情与坚毅都是那么的强烈,知道她愿意和自己携手走下去,无论前途阳光明媚还是风雨交加。杨栩之自幼离家,除了师傅柳如风和段思平,他再无如此交心之人,现在柳如风和段思平都已经远去,杨栩之感情上有很强的失落感。梵羽佳的款款深情给他心中的荒漠注入了一股清流,让他觉得充满了力量,眼前的困难和挫折都显得颇为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