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牵马走入江中,发现踏上了一个巨大的石板,石板很平整,一直延伸到对岸,水深不过膝,水流也不急。段思平内心狂喜,赶快朝岸上作揖,谢那老妇。待到老妇走远,段思平开始端详这个石板的结构,不仅慨叹天工之巧,实在是匪夷所思。此处前面有一深潭,滚滚而来的江水首先在深潭中蓄积,石板下面有若干巨大的石孔,深潭中往下流的水大都从这几个石孔中流出,只有一小部分从石板之上流过,过了石板又有一个深潭,江水漫过这个深潭,再往下游流去。由于石板和深潭都位于水面之下,即使是站在江边,若非用心观察,依然不得而知。如果从沿江的大路上看过来,这个地方刚好被一个山坳挡住,看不到。段思平确信他终于找到了渡江的地点,赶快返回军营,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段思平回到营地后,命众将士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夜色降临之后,众将士吃饱喝足,准备出发。段思平召见了夏侯震,耳语了几句,夏侯震连连点头。三更时分,段思平率领大军借着月光悄悄北上,渡过了龙川江,穿过弄栋节度的北部,向洱海进军。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任何的阻碍,兵行神速,三日之后大军就到了洱海边。
到了高族寨前,段思平将军队安顿好,只身一人进寨。
见到高方,段思平扑通一声跪下。“段思平给高爷请安。”
高方走上前来,拉住段思平的手,“思平啊,多年不见,你终于又回来了。”高方上下仔细打量着段思平,喃喃说到,“这么多年来,你也经历了不少磨难吧?”
“有劳高爷挂怀,我皮糙肉厚,还扛得住”
“嗯,我听李云飞说你要借兵讨伐杨诏,确有其事?”
“是。如今昏君当道,多次欲加害于我,我早有意替天下除之,无奈人单力薄,特前来向高爷借兵。”
“好。一会和思良、迦罗一起商议商议。”话音刚落,段思良和董迦罗走了进来,段思良喊了一声“大哥,你终于来了!”,扑上前去,紧紧握住段思平的手。
当晚,大堂里灯火通明,四人端坐其中,高方仔细询问了段思平的计划和他军队的战斗力,以及杨诏军队的情况。最后,高方说到,“思良和迦罗,思平不是外人,你们有什么疑虑尽可以直言。”
董迦罗咳了一声。“高爷,下官认为按照思平所言,杨诏在太和城至少有三万军士,再加上来自弄栋节度和拓东节度的军队,少说也有六万人众。现思平已经有二万军士,为势均力敌,高族还得出兵至少四万,但我们目前没有这么多军士,能借出三万军士已属上限。”
段思平回应到,“来自拓东节度的军队被已经事先安排好的游军所牵制,应该不会到洱海地区参与作战。弄栋节度军队即使来到,敌军最多也就是五万左右,只要高爷能借出三万军士,当可一战。弄栋军队赶来参战,路上也得六七日,车马劳顿,我军以逸待劳,可以予以痛击。”
“太和城城坚墙厚,易守难攻,如果敌军坚守不出,我军如何是好?”董迦罗接着问到。
段思平轻轻一笑,说起了渡龙川江以前的情形。渡江之前,他密令夏侯震率十余名弹铗使成员留守,扮成敌军的模样,埋伏在营地周围,并伺机混入敌军的队伍中。由于当时人多事杂,局面十分杂乱,敌军又是联军,互相本来就不熟悉,夏侯震等人混到队伍中没有引起丝毫的关注和怀疑。他们会随机应变,一有合适机会就策应。因此,如果王林率军前来,混战之后一定要将其放入太和城,这就给了夏侯震等人里应外合的机会。
“思平,关于陆青和夏侯震等人的近况,你可有确切消息?”董迦罗追问。
段思平谈谈地说,“并未有确切消息,谨随天意,听天由命。”
董迦罗看着段思平,又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天意,天意。”
“思平最近可有一些奇异的梦境?”董迦罗突然问到。
“确有一些奇异之梦境。最近时常于梦中看到无首之男子,无耳之玉瓶及破损之铜镜,不知何意…”
董迦罗略做思索,欣然道,“恭喜思平,此大吉之梦境”。
“何解?”段思平心中一喜。
董迦罗严肃地说,“男子乃丈夫,夫字去首为天。玉字去耳为王。镜破则无对立者。此梦境可解为:无双天王。”
董伽罗转身对高方说到,“高爷,思平此番起事,胜负难料,只能依天意而动。思平梦中有如此吉兆,乃天意使然。末将不才,愿意与思良一起统领高族将士三万人,助思平平定天下。”
高方点头称是,派出三万将士,任命董迦罗为军师,段思良为先锋,随段思平出征。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族和乌蛮三十六部的将士耳中,大家都摩拳擦掌,期待着跟随段思平打江山。段思良内心也很兴奋,但是他一直没有过多的表态,他既是高方的心腹,又是段思平的弟弟,怎么表态都不太妥当,干脆就不说话,让其他人去定夺。
当晚,段思平见到李云飞,问起杨栩之的情况。李云飞称他前往点苍派和太和城杨闯家中都找过杨栩之,点苍弟子声称杨栩之已经离开点苍山数年,不知所踪。李云飞还带回了柳如风去世的消息,段思平默默地抬头看了一下点苍山,内心说不出的难受。虽然他和柳如风接触不是非常频繁,但他对柳如风一向敬仰,也深知他在点苍派所做变革的不易,对于柳如风安排杨栩之传授“点苍十八剑”一事更是心存感激。段思平一直思量着待到天下已定,再上点苍山向柳如风当面道谢,没想到变生肘腋,柳如风已成先人。
得不到杨栩之相助,段思平军队中无人的武功胜过青松子,凭武功出奇制胜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个仗就将会更难打,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军出发之前,段思平在洱海边举行誓师大会,祭过天地之后,段思平朗声对众将士说,“如今昏君当道,生灵涂炭,此番出兵旨在荡平大义宁国,建立大理国。段某愚钝,哪堪诸位将士以性命相托,但段某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容奸佞之徒玷污我苍洱灵秀。只要将士们众志成城,定能荡寇除魔,众将士就是大理国的开国功臣。”众人闻之,欢呼声雷动,经久不息。
临行前一天的日落时分,段思平来到高小鱼坟前,高小鱼的坟很干净,墓碑前还摆着一束鲜花,看来一直都有人在照料着。段思平忍不住蹲下身去,轻轻地抚摸着花瓣,似乎触摸到高小鱼的身体。她的身体在自己手中逐渐变冷的感觉是如此的切肤,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心中的痛楚没有丝毫减轻。在无尽的奔波和忙碌中,无论外界多么的喧嚣,段思平的内心一直都很孤寂,只有回忆能给他带来些许温暖。
段思平掏出了随身带着的手帕,手帕上绣着的红色小鱼依然是那么古灵精怪,好像要跃出手帕和段思平亲近。这一次大战当前,胜负未卜,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高小鱼。带着强烈的不舍之情,段思平一咬牙转身离去。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段思平仔细一看,来人正是董一鸣。
“董公子别来无恙。”段思平上前作揖。
“啊,原来是段将军。好久不见。”
“董公子何以来到此地?”段思平不解地问到。
“这个…还望段将军不要责怪。”董一鸣道,“此乃小鱼妹子长眠之所,她一人在此不免孤单寂寞,我带点小花来陪陪她。”
“董公子一直在照看小鱼?”
“是。我两三日来打理一番。遇上清明,也会摆些祭祀,烧点纸钱。”
段思平一听,哑口无言,心中如同打翻了若干佐料瓶,五味杂陈,其中最强烈的是对高小鱼的愧疚之情。段思平觉得自己生前不能护其周全,死后亦不能使其安息,高小鱼对自己的一片情谊算是彻彻底底地付之东流了。
段思平谢别董一鸣,恍恍惚惚地往大营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寝之后,段思平心事太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深人静之时,他想到了雨夜中一路狂奔的高小鱼。借着月光看到挂在旁边的长剑,他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柳如风。柳如风一代人杰,将点苍派从悬崖边上生生了拉了回来,又勇于革新,勉力推动点苍派的转型。段思平内心一直把柳如风当做模仿和学习的对象,学习他的统率能力和为人处世之道。潜移默化之间,段思平身上也有了柳如风的影子,段思平甚至觉得他和柳如风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段思平认为这些都是一个真正的统率者的基本素质:
统率者内心的要素:无畏的精神
段思平和柳如风的对比:两人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都有只身一人挑战困难的勇气。这方面两人能力在伯仲之间。
统率者内心的要素:困难中的舒适
段思平和柳如风的对比:两人都有面对不确定的情况时谋断的能力。特别是战场上情报总是不及时甚至不准确,但两人都能凭直觉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方面柳如风原本较强,但是段思平经过西征等一系列磨砺之后,后来居上已经赶超。
统率者内心的要素:坚强的核心
段思平和柳如风的对比:两人都非常自律,恪守道义,并积极进取。两人内心的信念都非常强大,并且都能对其他人产生强大的感召力。这方面段思平更强,小时候父亲过世之时对他的期盼让段思平须臾不敢怠慢。
统率者内心的要素:自我的守护
段思平和柳如风的对比:自我的守护贯穿古今,意即可以脱离出日常的杂事,能从容应对以往、现在和未来,并深入理解继承和发扬。这方面柳如风更为出色,可能是因为他经历更多,年纪更长的缘故。
统率者内心的要素:无我的大局
段思平和柳如风的对比:为整体的利益可以牺牲自我的利益。这方面柳如风同样更为出色,因为他和点苍派这个整体相互依存的时间更为长久,柳如风随时都可以为了点苍派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利益。
段思平觉得自己似乎就是多年前在交趾带兵打仗的柳如风,当时他看待问题也不会那么长远,而一切的思维都是围绕着打仗这个具体的事务而展开。直到柳如风重返点苍山之后,慢慢地他才和点苍派融为一体,他的自我利益才逐渐让位于点苍派的整体利益。段思平认为正是“坚强的核心”推动着柳如风的统率力不断提升。段思平认为自己也有着“坚强的核心”,假以时日,多一些磨砺,自己在“自我的守护”和“无我的大局”这些方面也会越来越强。
即便大理国现在还是镜花水月,段思平也已经在构想未来大理国的模样,并暗下决心要以大理国的利益为重。从柳如风身上,段思平意识到统率力的形成和提升需要时间,更需要磨练。现在柳如风已经仙去,点苍派再无第二人有柳如风的统率力,可以预见点苍派未来会有大麻烦。这样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段思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