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子欺看着路岌山,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路岌山回头看了一眼蓦子欺:“算还你的。”
蓦子欺一愣,丝毫不明白路岌山说的什么。
“现在怎么办?”蓦子欺问。
路岌山被蓦子欺扶着坐到石头上:“再等等。”
蓦子欺抬头看看雨,抬起胳膊,一手抓起袖子,抬到路岌山的头顶。
“这毛毛细雨,你又……”路岌山抬头看向蓦子欺,本又要涮她,却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说不出话来。
雨雾在她头发上蒙上透纱,偶尔有一滴顺着脸颊流下来。
“如果坐这的是高千,你会这么做吗?”
“当然。都是师父。”
路岌山低下头,斜眼看向石头里长出的死芽,心底暗自埋怨自己多嘴。
等了大概一刻钟,就见莫荡衍从远处疾步走来。
蓦子欺心中冷冷一笑,果然还是来了。还来那么晚,生怕伤了他自己,血溅到他身上。
“路岌山!”莫荡衍招手叫。
路岌山没有站起身,而是叫蓦子欺收回手。他看向莫荡衍:“没有要到。”
莫荡衍脸色瞬变,立刻愠色上头:“为什么会没要到?”
“……”路岌山轻笑一下:“如果是户恕,他定会问我,那现在怎么办。”
“这就是区别。聪明人和不聪明人。”路岌山站起身,微微踉跄一下,被蓦子欺扶着站稳。
“你说说吧。”莫荡衍发现了路岌山已经受伤。
“我问她为什么会有万户图碎片。”
“你问这干什么?”莫荡衍匪夷所思的看着路岌山,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路岌山冷冷一笑:“我想问。”
莫荡衍骂娘的心都有了。
“这恐怕才是你来见东方玉的目的吧?你压根就知道你根本要不到万户图碎片对不对?!或者说,你根本没打算要!”莫荡衍吼道。
路岌山抓起自己的剑:“对。”
面对如此镇静又毫无忌惮之心的路岌山,莫荡衍气的头发竖指:“你胆敢骗我?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合作之意!”
“那你难不成没有骗我?”路岌山轻轻推下蓦子欺的手,向前一步:“我想你会这么恼怒,是因为等一下,林勤就会到此吧?”
“你和林勤,又做了什么交易?”
莫荡衍一下就露怯,心下不妙,却又硬撑着:“是又如何?”
“那做的又是什么交易?”
路岌山看得出莫荡衍就是在拖延时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立刻逼问。
他拔出剑来,指向莫荡衍。
“你还想杀我不成?”莫荡衍冷冷一笑。
“你要是不说,我可以杀了你。”路岌山又往前一步。
“……”莫荡衍怔了半刻,道:“我拿到万户图,只看一眼,就给林勤。”
“那你打算如何从我这里拿到万户图?”
“……”莫荡衍没有说话。
“你想靠林勤?”
莫荡衍依旧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路岌山看向莫荡衍身后。一行身穿青衣的人走来。
为首的,自然就是林勤与林决。
路岌山冷冷一笑,就听蓦子欺慌张的问:“这下怎么办?”
“你怕的什么?那可是你的仇人。”路岌山笑笑。
“师父重伤,死了怎么办?”
“你怕这个?”路岌山本是看着林勤,听了蓦子欺的话,不由再次看向她。她的眼睛仍旧真诚无染。
“路门主。”林勤作揖。
路岌山并未搭腔。仍旧看着蓦子欺,此刻的蓦子欺已经低回了头。
这是第二个会担心他生死的人。第一个是潜孑。
比起潜孑,蓦子欺的情绪更加复杂。
此刻的蓦子欺,却想不了那么多,或者不敢想。她的眼神不是躲闪,而是自然而然避开,避开的太过自然。
“不知道林某是撞上什么场面了。”
“不知道林阁主从哪里来。”路岌山突然岔开话题。
“从鹿城。去找一个叫花疑的女子,找门主丢失的青雀戒指。”他看向路岌山的手:“却不想,叫门主自己找到了。”
“不知道那花疑,可还活着?”林勤不由笑道。
“不是都说了,横死。”
林勤眯眯眼睛,“嘶”的一下,道:“江湖传言罢了,最近还有传言说,花疑还魂了,说在花县见过她。”
“谁见过她?”
“不知道。”林勤耸耸肩。
“说说看吧,不知道方才,两位堂兄弟在聊什么?”
果然,林勤会主动说这些,就是为了交换。
“在说,这位莫先生在你我之间耍的伎俩。”路岌山微微勾了勾嘴角。
林勤听了“你我”二字,就感兴趣了。
“如何个伎俩?”
“莫荡衍对我说和我做交易……”路岌山绕开莫荡衍,走到林勤面前几步的地方:“说拿到碎片,只看一眼,就还给我。”
“恐怕和阁主说的,也是这吧?”路岌山看向脸色逐渐变化的林勤。
“那既然如此,林阁主赶来,看到碎片在我手里,会做什么呢?恐怕会大打出手吧?”路岌山转过身。
“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谁最得利……堂哥,谁最得利?”路岌山用力将最后一句话掷在地上,如同可以砸出几道刃痕一样。此刻他再次举剑,指着满头大汗的莫荡衍。
林勤攥起拳头,神色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被林决拉住。林决摇摇头。林勤按捺住怒气,“哼”了一声转过身。
“既然是门主与先生的矛盾,风雨阁不便打扰,就此告辞。”林决作揖,转身拉着林勤离开了。
路岌山看着林勤离开,将剑又挪近一寸:“就在八荒驿站,我的左辅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带任何人见真的万户图,说吧,真的在哪?”
莫荡衍抖着眉毛,脸上的肌肉吓得抽搐,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期期艾艾的讲:“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路岌山再次逼近。
莫荡衍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不是啊……我……我确实不知道。我只是见过真的万户图上册,并没有真的……”
“没有真的万户图。”
路岌山听了这话,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煞费苦心了那么久,得到的竟然是这种结果。
真是恨不得一剑结果了他!
路岌山抓住莫荡衍的衣领:“那你说说看,你在哪见到的?!”
路岌山背上的伤口开始张裂开,更快的流着血。而此刻的他,却如同感觉不到伤痛一样。蓦子欺担忧的看着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雨还一直飘着。越细的雨越不好停。
“我见到了燕安……我见到了叔叔的徒弟……”莫荡衍闭着眼睛,久久不敢睁开眼睛,去看怒火中烧的路岌山。
蓦子欺听了这话,一愣,是二师兄。
“他在哪?”路岌山低低眸子,又抬起。
“……上次,是在江州见到的,后来,好像万户图上册被抢了……燕安不会武功……”
路岌山丢开莫荡衍,转身沉思。
莫荡衍大口喘着气,回头后怕的看着路岌山。
路岌山往前踱了几步,被抢了?……能被谁抢了去?江州……
“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去汴京城。他说……优坊有碎片。”
“优坊?”蓦子欺一皱眉,看了一眼莫荡衍,又看向路岌山。
路岌山转过身,心下思虑。丢了一根绳,好在还连着另一根绳。
“你可是又在骗我?”路岌山看向莫荡衍。
莫荡衍立刻摆手,道:“绝对没有,没有没有,若是骗你,就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
路岌山半刻未响。最后摆摆手,竟然放莫荡衍离开了。
待莫荡衍屁滚尿流的离开,路岌山看着他的背影:“不会再有下次。”
“去优坊?”
“对。”路岌山干净利落的回答。
蓦子欺抿抿嘴唇,问:“花疑究竟会在哪?”
“你怎么会在乎起她?”
“我……骗了一个人……”蓦子欺说罢,突然想起路岌山的伤,立刻拉着路岌山坐下,焦急的问:“伤怎么办?”
路岌山看了蓦子欺一眼,就开始解衣带:“包扎。”
蓦子欺一愣,皱起眉头:“不会。”
路岌山倒是有些奇怪,抬眼看向蓦子欺:“那你平时受伤该怎么办?”
“长。”
“长……”路岌山不由得被这个回答搞得忍俊不禁。
他紧接着一层层剥落衣衫:“那今天为师就教你第一件事。”
他看到蓦子欺转过身,就拉拉她的肩:“扭过来。”
接收到师父的命令,她才扭过来。如同执行任务一样,大义凛然的扭过来。
她的目光完全投射到他赤裸裸的背上。
迎上来的却不只是一个伤口。
“把伤口边的血迹擦了。”他递过来布条。
蓦子欺怔怔的接过,擦了血迹,继续看着,喉咙里卡着刺一样看着。
“把伤口清理一下……”
“没有药,先覆着……”
蓦子欺没有听到路岌山的话,看着这个伤口以外的那些旧伤,那么多旧伤。它们像是蚯蚓一样在他肌肤里蜿蜒着,如同还在蠕动,在她心上蠕动一样,动的像是抓着她的肉咀嚼。
那些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说不出话,流不出泪,一切一切都化作一根硬刺,卡在她喉咙里。
路岌山察觉到了蓦子欺的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扭过头,低低头,又抬起头:“专心包扎。”
风带着雨轻轻的再次打在他的发上。
“都是旧伤。把新伤处理好。”因为伤多,才在疗伤过程中学会疗伤。
蓦子欺心中暗想,是不是自己的背上,也是这个样子,满目疮痍,又悲凉苦痛。
她轻轻抬起手,用柔软的手指触碰在伤口上。路岌山如同触电一样,冰凉的肌肤上,她手指的温度瞬间传遍全身。
这个温度,还留在他掌心底。如同一街的灯火一样,不似风雨,不似河水。
他扭过头,看着她,看着她一直都很专心致志的双眼。
她突然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她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说,两个人看着对方。
他们知道,他在看着她,她在看着他。
中间没有隔着屏风,没有隔着风,没有隔着云。他们完完全全的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