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去汴京,苑雀那里的碎片已经被我拿走了。”
“你确定你手里的是唯一的吗?”户恕说的听起来像是戏言,可仔细再品品,却也没什么不可能。
路岌山没有打算叫潜孑站起身拿来碎片,而是陷入沉思。
苑雀难道还有吗?他本能会去选择相信户恕,可若真是这样,燕安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另一块,最少也要横死在优坊。
“况且,说不定燕安根本不是去汴京,只想说个话引开高汶。他只想利用高汶获得蓦先生那一块?剩下的自己去拿,不和玲门共享。”户恕又道。
“燕安是这等人?”路岌山觉得,父亲的徒弟有些许的可信度。却也不能有这种愚昧姿态。
“难道和高汶共享,就是好事吗?我可能不会这么做。”户恕摇摇头。
蓦子欺皱眉:“汴京路上会经过天星照与竹子塘。”
“可从未听过碎片在这两个地方的传言。”户恕回驳了她,又朝路岌山道:“你还是看看苑雀那里的碎片,以防万一,万一有破绽呢?”
潜孑得到路岌山的准许,到后堂摸出来了那片碎片。
路岌山拿在手里,展开细细查看,就见其他几个人迅速围坐过来。
质感还似第一次摸到时差不多,没什么两样。除了……
路岌山看到边角的地方……
这些折子被上下俩条绳穿着,绳子黝黑,却不陈旧,边角处给系了个疙瘩……
“这绳子……”户恕也发现了这个不同。
路岌山又吩咐潜孑把上册拿了过来。
上册是一幅画,虽然合叠在一本书里,但如果装订线拆掉,那就能拼出一张绝顶壮大的画来。
上册上画的,就是当年流火阁初建时,第一位记事先生和第二代合作的万户图画,是整个淞江流域两岸,包括每处门派周围以及其中的地形图,以各门派建筑图合成,若被有野心的人拿着,江湖将在那一个人手中拿捏。
路岌山看着上册上的装订线,与这碎片的不完全相同。
“这个黑一看就是红线放久了变黑的。”潜孑也满心疑虑。
“而这个黑绳,太新了。”路岌山看着折子上的线,眉头锁的越来越深。
“这么说,原来的那根线被抽掉了。”户恕道。
路岌山半天没有说话。
户恕看着路岌山,托着下巴:“现在怎么办?”
“门主要去汴京吗?”潜孑看向路岌山。
蓦子欺也看向路岌山。
路岌山抬起头:“燕安去了汴京?”
“对。”户恕点点头。
“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拿不到碎片。”路岌山轻叹了口气。
蓦子欺已经知道了路岌山的决定了。
“那门主是否需要潜孑陪同?”潜孑极其违心的问出这句话。
路岌山摆摆手:“不用。南庄主和我一行就好。”
蓦子欺惊讶的抬起头,路岌山竟然没让她跟着。
同时惊讶的,还有户恕:“你竟然要我和你一起?”
“你有事忙吗?”路岌山反问。
户恕没有回答,而看了路岌山的眼神之后,就立刻痛快答应下来了。
蓦子欺没有说话,但心里还是有种挠痒一样的失落。
傍晚时分,夕阳完全隐去了轮廓,西方只剩下几缕金丝与云交杂游走。
蓦子欺坐在门口,头倚着门框,看着外面,等着拱门处能走过来个人。
“那个无景,下山干嘛去了?”路岌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潜孑。
“不知道。”潜孑摇摇头。
“我若不在,盯紧他们两个。”路岌山看向景远堂。
“……”潜孑顺着路岌山的目光,看过去。
转过拱门,蓦子欺就看到了路岌山。
“门主怎么来这了?”潜孑故意问,还不苟言笑。
“……”路岌山没有回答,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蓦子欺坐直身子,看着路岌山,慢慢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到他不再有那么多的害怕,反而是紧张,因为她在他面前显得只会舞刀弄剑,那么无能,那么普通。
不能无故伤害平常人,这又是不是他不伤害她的原因。可他一个高高在上的门主,又怎么知道平常人?全是怜悯心作祟罢了。这次为什么不叫蓦子欺去,因为她根本帮不到他,户恕还能帮到他,说不定还有别的事能做。或许还能去一趟天星照,或者竹子塘。而自己只是个哑巴。
蓦子欺看着路岌山,路岌山看着蓦子欺,这次,他们之间什么都交流不动,所有泉流都在蓦子欺面前阻断了。一块石头严严实实的堵在那。
过了半会儿,路岌山慢慢走到门前,看着门前的翠竹:“过会儿我就要跟户恕离开。”
蓦子欺重新坐下,没有说话。
“和潜孑一起看好千山门。”路岌山说完,见蓦子欺没有搭理她,就往前走了一步,抬脚放在台阶上:“回来会给你带个东西。”他抬头看着她的头发,随着她脑袋的动作轻轻闪着光影。
他收回腿,转身离去了。
蓦子欺扭头看向他,没有让目光在他背影上多做停留,就转过身去了。
风把她的门吹闭,慢慢吹过月亮,吹过竹叶,吹到山阶上,山阶上的尘土常年潮湿,贴在地面上。
只能吹起过客的衣衫,白纱轻轻擦过他的肩,又慢慢飘走。
她站在原地,双脚粘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衣服,抿紧嘴唇,他的目光烧的她的后脑勺火辣辣的疼。她希望他能叫她一声,又害怕他会叫她一声。
“南庄主?”
潜孑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过来,她的心也噗通一声掉在腹里。两脚一下就有了灵魂,继续向下走去。
她一直走到山下才慢慢平静下来,往八荒驿站走过去。
门口的灯笼随着风甩两下,她就被迎进了院里。
正这时,从她身边抬过去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已经放了要十余天的尸体了,已经臭气熏天面目全非了。
这尸体不是花疑,她身上的玉佩不见了,当然还有戒指。
玉佩在哪,戒指又在哪?在真正的花疑身上。
无景走进房廊,被齐落梨叫住。
“姑娘,您要找的人,可不在普通厢房。”
她转过身,透过白纱,看到影绰的烛火外,齐落梨挑个灯笼站在门口,就站在那一缕夜色里。
她与齐落梨一同走出门来。
“你知道我要找谁?”
“找你们的雇主不是吗?”齐落梨笑笑,蹒跚着往前走。
“我还知道你是谁。”齐落梨回头看了无景一眼。
“你什么意思?”无景突然心头一震,自己竟然开口说话了。暴露了。
“你不是个哑巴吗?”齐落梨还打趣。
“我见过你,不知道几次了。你走路啊,说话声音,以及你的目的,我都知道,可就是不知道你叫什么。”齐落梨继续往前走。
“我就是刚刚被抬出去的那个人。”无景刚刚说罢,齐落梨止住步子:“你是说,你是花疑,还是那个哑巴?”
是个穿着花疑衣服的哑巴。
“难得被人记住一个名字。”她轻轻笑笑,压低声音,与齐落梨一样。
十余天前。
花疑在往黄泉谷去的路上再次遭到拦截,她不得不折头回来。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决定不往黄泉谷去,就在八荒驿站等着户恕。
然而,却等来一个不速之客。
莫荡衍带着一男一女走进八荒驿站。
无声与无景原身份是柔山派刺客,受莫荡衍雇,上千山门杀路岌山。
“不要着急杀,一定要等到他万户图收集差不多时杀。”莫荡衍说罢,摸摸胡子:“到时候,万户图我们一起分享,我还给你们报酬。”
花疑临时起意,进了无景的门。
她正一筹莫展无处藏身,就只能借用一下无景的身份。又能阻止莫荡衍的诡计。
在房里她和无景起了推搡,结果她一失手,竟然杀了这个女人。
花疑立刻收起惶恐之情,收拾正事。她把无景的尸体抬到自己屋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安排店家不需要进屋打扫,她的屋门一直到发出臭气熏到多人后才被打开。
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千山门上待了很多天了。
齐落梨又问:“那姑娘为什么,不和南庄主相见?”
花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见他。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千山门遇见他,这不是相认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回去后,也见不到他了。
齐落梨停在一间天字号房门前,用另一只手接过灯笼,映着台阶,请花疑往上走。
花疑脱了鞋,推门走进去。
莫荡衍就坐在书案后面,看到无景走进来,立刻站起身。
“如何?”
无景欠欠身,从袖里掏出纸条。
莫荡衍接过纸条,得意的笑了两声,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太好了,既然已经住下,况且路岌山还信了碎片就在玲门……”
莫荡衍看向无景:“千山门里,有个女人叫路鹃你知道吗?”莫荡衍斜斜眼睛,手里转转白瓷的茶杯。
无景点点头。
莫荡衍支起一条腿,侧倚在桌子上:“路岌山的死对头。想办法和她一条战线,对我们相当有利。”
花疑暗地里已经翻了数个白眼。
利弊分析之后,莫荡衍明确了无景与无声二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叫无景回去了。
无景再次走到山阶上时,竟然再次遇到了户恕。这次,包括路岌山。
她朝两个人行了礼,见二人应下,就继续往前走了。
“你怎么不问她干嘛去了?”户恕扭头看着无景。
“她是个哑巴。”路岌山冷冷的回答。
她慢慢放慢了步子。
“对了,找花疑的,有消息没?”再次传来户恕的声音。
路岌山看了一眼户恕,回答:“没有。暂时还没有。”
“这样……”
“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花疑?”无景听到路岌山满是狐疑的声音,又放慢了脚步。
路岌山回头看了无景一眼,见她竟然还没有走远,却也不怕她听见什么。毕竟如果要怕隔墙耳,那他整日整日的说不成话。
“不是好奇嘛……”无景站住身子,回头看向他二人的影子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远处。他二人的衣服颜色较深,极快就隐匿在夜色里了。
户恕决定在拐弯后再回头看一眼。
灰黑的树影影绰的遮盖着,却依旧能看见她一袭白裳,站在那里。
她为什么还在那?
户恕满心的疑问,也想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但他唯独没有办法猜到,这个人就是他的花疑。
“那你能不能找到我?”花疑坐在窗下,看着窗外站着的户恕。
“能。”
“哪里都能?”
“哪里都能。就是碧落黄泉,都能。”
月光似是一袭华纱一样撒在他的发上,肩上,他整个人都在闪着光芒,正如她的面孔,也闪着夺目的光芒,如同一幅画,比万户图还要吸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