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厄运还没有结束。
从山下回来的弟子再次跑向朝说门。
但是这次,不是关于户恕的消息。
“你是说,花疑被林决把持着?”路一站起身,质问下跪弟子。
“是。听闻是在找戒指,梨麟坊以及八荒驿站都去过了。齐落梨说要往优坊去。”
路一皱皱眉头,这下有些坐不住了。他推开门,走进雪地里,往正山堂快步走去。
路一拱手进屋,来到路岌山面前跪坐下来。他对前些日子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正山堂发生了大事,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路岌山抬头看向路一。
“回门主,花疑现如今在林决手中。”
路岌山斜斜眼睛,没有说话。
路一继续道:“听来报的弟子说,林决是在让花疑交出戒指,而花疑却带着林决在这绕圈子。已经去过了梨麟坊与八荒驿站。”
“哪来的消息?”路岌山看向路一。
路一道:“是弟子在齐落梨那里打听到的。”
路岌山垂了垂眼睑:“现在他们在哪?”
“在去优坊的路上。听齐落梨说,那是最后一个地方。”
路岌山倒上茶,思虑花疑这么做的目的。她被林决抓住的时候就已经是必死之身,那她为何要苦苦挣扎,绝不是在妄想多活几日,她拖延时间,为的是遇到什么人。
或者是,能拿走戒指的人,或者救走她的人。
“你觉得,她在保命,还是在保戒指?”
“她死了,戒指也会丢。林决是不会相信戒指在她身上的,不然不会带着她乱转。但如若戒指不在优坊,他一定会杀了花疑,到时候他搜的就不会只是一个优坊客室,还会有一个死人的身。”路一回答。
路岌山眸内风云变幻,也已经没了心思去喝茶。他缓缓站起身,问路一:“已经离开多久了?”
“昨日离开八荒驿站。”
路岌山转了转扳指,往前走了两步。
门外雪慢慢化开,流出一股一股极其剔透冷冽的雪水,在地上结成冰,变成一片冰雪世界。
他没有等到冰雪融化,就与蓦子欺往汴京去了。
这次前去说快也快,说慢也不慢。
他觉得他需要救下花疑,因为此刻知道花疑将要被杀的人没几个,如若他也袖手旁观,恐怕花疑必死无疑。
况且,还有一种不料,他觉得一旦这次救不下花疑,今后定然后患无穷。且不说这件事对于千山门的影响,就他心中来感受,总觉着一旦不做,必将后悔。
“你打算怎么救她?”蓦子欺问路岌山。
路岌山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杀了林决吗?”这倒是蓦子欺希望的,毕竟杀掉林决,算是复仇的第一步。
第二步也是最后一步,便是杀掉林勤。
路岌山看了蓦子欺一眼,问:“你想杀他?”
“……”当然了。
路岌山笑笑,背着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还是要见机行事。”
蓦子欺看了路岌山一眼,扭过头来点点头,跟上他的步子。
夜色降临,二人正好到了竹子塘。
不过他二人刚到竹子塘后,就被故友赶上了。
祁三腰里别着伞,头上带着草帽,笑着拍拍路岌山的肩膀:“你走的可真快。”
路岌山请蓦、祁二人入座,道:“不如你快。”
祁三立刻挺直了腰板:“我可是从千山门一路飞奔啊。”
“有什么事?”
祁三一下被问的吞吞吐吐起来。路上那股要讲出实情的心思一下都灰飞烟灭了,再次陷入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时的纠结与矛盾。
“但说无妨。”路岌山笑笑,宛若从刀山火海之中归来的人。
祁三喝了口茶,道:“我告诉你了,你可别生气,毕竟,这么久了……”
路岌山一听这话,心下就有了些谱,笑道:“是关于户恕的?”
祁三咧开嘴,笑笑:“不错不错。”
蓦子欺看了一眼路岌山,没有说话。
“去年重阳会,南庄主也在。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盯上了你的戒指。我许久之前就怀疑他,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偶尔试探试探,怕他还存歹心接近你。
后来我在他来去的地方,像是八荒驿站,梨麟坊都查探过,他都在打听花疑。后来他也去了玄机署,这是我从同僚那里得到的消息。还有就是,当时他与花疑合谋时,就在八荒驿站。齐落梨那个老头像这类事一般不管的。不过他还是告诉我了,他说,该知道了。”祁三说罢,咧开的嘴更大了:“然后我就问他,你不怕路岌山不救花疑了?他说路岌山一定会救。”
蓦子欺白了一眼,齐落梨知道的真多。
路岌山一直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前些日那么大的波动。但是这类没有表情的表情,也叫人心下惊寒。
祁三干巴巴的笑笑,摸摸腰里的伞:“看着明日大概要下雨,这把伞给你留下,不过我只有一把伞。”祁三朝蓦子欺拱拱手,站起身离开了。
祁三一共一把伞。
路岌山倒上杯茶,冷冷一笑:“我以为不出乎意料。”
蓦子欺看向他。
“结果确实不出乎意料……”路岌山又轻轻一笑:“但也没怎么……”没怎么叫他少些愤怒或者失望。
蓦子欺思虑了许久,她决心道:“我觉得有误会。”
“我对他的误会,我太信他了。”路岌山无奈的摇摇头。
“南庄主不会是那样的人啊。”蓦子欺道。
“我不知道。”路岌山又摇摇头。
他眼里的风云全部散去,一片静的如同冬日的寒潭一般的死水覆盖在他的眼底。
“我那么信他……”路岌山再次抽动嘴角:“好一个南庄主……”
那片死水上一直堆积着灰尘,永无止境的往水面上坠落着灰尘,如同炉子里的炭灰一样的灰尘。
进入天穹的灰尘触摸到了无尽哀伤,决心返回人间,却发觉人间亦然不是什么乐土。
深夜,路岌山想起白天行路时蓦子欺问的话,心下觉着不舒服,又觉得此去恐怕凶险,优坊不仅有林决,还有苑雀那个老狐狸,说不定林勤也会赶到,到时候就不是他所能敌的了。于是他把蓦子欺送到她房间之后,就心生一计。
第二日清晨,蓦子欺打开窗户,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发了一会儿怔。路岌山一直没有来叫她。
她大概能猜到什么。
蓦子欺推开路岌山房门,屋里没有燃炉子,弥漫着叫人哆嗦的寒气。
她走到桌案前,看到那里果然留了一张字条。
此去凶险,在此等待,定将归来。
蓦子欺无奈的叹口气,想起昨日祁三的话,但也无可奈何,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去面对了,他既然决心要一个人面对,她也就没有办法帮他。
不过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要去救花疑。这大概就是路岌山。
路岌山就是路岌山。
他一个赶路明显要更加快,虽然飘着小雨,但他把伞给蓦子欺留下了。
到了优坊之后,优坊还是风云依旧,没有任何异动。
他一进前厅,就被袭砚给迎住了。他连忙拉住袭砚:“不必把我带去宣昭堂。”
“你不是来找坊主的吗?”袭砚的语气并非十分友好,反而有些恶意。
路岌山摇摇头,立刻往后面厢房去了。
他穿过暗枣色浮动的纱帘,手里拿着剑,前脚迈进后院,袭砚后脚就跟了过来。
她扶扶发髻,又拉拉衣襟:“你找谁的?”
“……风雨阁来人没有?”路岌山低低头,焦急的神色叫他掩盖过去。
袭砚冷冷一笑:“你怎么不问问我姐在哪?”
“……”路岌山心下一愣,袭砚冷不丁问这么一句定然有用意,但是他猜不出个什么。
“你姐怎么了?”路岌山转过身,看向袭砚。
就在这时,林决拉着花疑走了进来。
路岌山的目光随即跟着林决离开了。
他告诉袭砚在露乡室等他,立刻往旁边去了。
路岌山透过廊子上的窗户看见林决拉着花疑一直往里面走。
终于,就在一间房间前停下了。
林决拉开门,脱了鞋,走进来,随从把花疑轰了进了屋,林决不耐烦的说:“说说吧,是在哪?”
花疑迟疑的转折眼睛:“在杯子里?在被子里……或者,在床底下,房顶上都有可能。”
林决冷冷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剑:“有可能?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你想叫谁来救你?”
其实此刻谁都救不及。
户恕去了竹子塘,又去了梨麟坊,在那里打听到他们又北上了。辗转几回,相距还是差两步。
花承去了梨麟坊,却与林决他们擦肩而过,他往八荒驿站来,林决他们从八荒驿站离开。最后,依旧撵在林决他们后面。又成了当初他找花疑的时候的状况,总和她错过去。
花疑无奈的叹口气:“如今我可是沦为鱼肉,秋后的蚂蚱,还能活多久呢……”
“戒指是不是在你身上?”林决压低了声音,靠向花疑。
路岌山攥紧了剑,看着屋内的情况。
花疑刚要说话,就见门被推开了。
“左辅不在找万户图,怎么在这审问戒指?”走进来的,是林勤。
林决与四下子弟皆拱手行礼。
“难不成左辅觉得这个左辅太委屈,还要去千山门做门主不成?”
林决立刻弯腰:“属下姓林。”
“你最好记得你姓林。”林勤冷冷一笑,低声喝斥。
接着,他就看向花疑:“说说吧,戒指在哪,如若你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怎么可能?”花疑刚刚白了一眼林勤,一晃神,就看到窗外的路岌山。
她脑子一嗡,一下就空白了。但是她立即清醒起来,当这一刻来临时,她竟然还是那么惧怕。
她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前进。
花疑朝路岌山摇摇头,不叫他轻举妄动。
路岌山焦急的抿抿嘴唇,却也束手无策。屋内林决林勤都在,他二人联手,他一定会是那个败寇。
一旦他也沦为鱼肉,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林勤问花疑:“什么怎么可能,是让我们得到戒指,还是杀了你。”
花疑冷冷一笑,从地上站起身:“两者都是!”
林决气的眉毛都在乱颤,咬着牙道:“我就知道你这厮是在耍我!”说着就要拔出剑来。
“我就是在耍你……”花疑冷冷一笑,眼神冷冽狠决。
林勤拦住林决,道:“你这是要赴死吗?”
“我就是死,也不会叫你们拿到戒指!”
林勤笑道:“你不怕搜身吗?”
“你不怕被某个心怀鬼胎的,在夜里一剑捅死吗?”花疑瞪着眼睛。
林决听了这话,立刻品味出来,这分明就就是针对他,恼羞成怒的林决立刻拔出剑,指向花疑:“你什么意思?!”
他与林勤异口同声的说出这句话,这“意思”却完全不同。
林决那是心虚所致,脱口而出,林勤是狐疑所致,意料之外。
花疑看着林决:“你杀我啊,杀了,你就是杀人灭迹!”
林决紧张的攥着剑柄,迟迟不能下手,他不能杀她,杀了她,他就无口难辨了。
路岌山正要破窗而入之时,花疑突然向前一步,林决的剑进入花疑的腹部,又从背部出来。鲜血立刻从伤口里流出,浸红了她紫色的衣衫,然后一点一点落在地上,染红一大片的地板。
林决立刻拔出剑来,吩咐人搜花疑的身,结果是她身上确实没有戒指。
“阁主……”林决阵脚显得明显慌乱,他极少会慌乱。
林勤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林决立刻跟了上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路岌山立刻跳入房间,扶起花疑。
花疑挺着一口气,伸手抓住路岌山的袖子,努力说出声音:“在,戒指在第一块地板下面…………不要……”
路岌山看向地板,又看向花疑:“什么?”
“不要……不要戴它……不要不要恨……”
不要恨户恕啊。
花疑完成使命了。
她完整的计划就是这样,用死亡吓跑众人,叫房间里的戒指安全。她用生命完成了她的人物,她结束了她的厄运,也给林决重重一击,这将是风雨阁的重重一击。
也是给户恕的重重一击。
她的生命从遇到户恕就开始曲折,也在遇到户恕之后,更有所活头。
她确实是个侠,谁都能记得她。哪怕记不得,还有个户恕,有个路岌山,有个不是花承的花承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