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岌山拿到戒指,放在衣服里,回头看向花疑的尸体,低低眼睛。
“你在这啊。”
路岌山将头扭到廊子上,看见袭砚远远的站在露乡室门口,看着他。
路岌山走出来,关上门,往袭砚走。
花疑躺在地上,犹如一朵绽放的海棠花。
路岌山来到露乡室,看着袭砚坐到案后,慢慢的倒上茶,然后斜眼看向燃着的炉子:“炉子都热久了,你还没到。”
路岌山低低头,坐到席上:“麻烦看好那间屋子,恐怕来收尸的很快就要到了。”
袭砚挑挑眉毛,不言笑语:“我想和你说我姐姐的事。”
路岌山这时才反应过来,看向袭砚:“袭墨怎么了?”
“她死了。”袭砚果断的接住话,期望用自己平静的语气给路岌山点震撼。
路岌山心下一震,却没有动容声色:“怎么回事?”他语气如同袭砚一样平淡。
“因为她刺杀你未果……”袭砚看着路岌山的反应,不禁涌出酸楚,咽了一口口水,喉咙觉着被一块石头堵着:“回去复命时,就直接被坊主杀了。”
路岌山觉得一阵眩晕,房屋开始慢慢倾斜,天地开始摇晃,他一直抓着剑,好让自己平稳住身子,却发现袭砚竟能一动不动。
他缓缓清醒过来,却发现屋子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包括自己。
“对不起。”
袭砚喝了口茶,道:“我不是听你说对不起的。”
“我要你记住我姐姐。”
路岌山斜斜眼睛,又看着袭砚站起身,道:“当然。”
走到门口,他又扭头朝袭砚说:“麻烦看管那间房里死的客人。”说罢,他又觉得不妥当,回身朝袭砚行了个礼。
“多谢。对于袭墨……”他抿抿嘴唇,再次行礼。他没有再说下去。
袭砚缓缓站起身,收了他两拜后,直接就愣那了。她可没受过拜,都是她拜别人。
路岌山离开了优坊,就往原路走去。
可刚到林子里,他就看见远处,极其深得远处,走来一个人。
来者一身灰色袍子,腰里别着个扇子,带着个红云玉佩,手里拿着佩剑。
路岌山站在原地,等着那个身影靠近。
户恕远远的就看见了路岌山,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然,路岌山不会站在这里。
路岌山往前走了两步,距户恕两步距离。
这就够了。
户恕看着路岌山,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路岌山歪歪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南庄主又为何在此?是要去优坊吗?”
户恕心下一寒,果然,路岌山就是从优坊回来的。
“路门主,不是从优坊回来的吗?”户恕干巴巴的笑道。
“是啊。不过……”路岌山从怀里掏出青雀戒指,抬头看着户恕瞬间失色的脸:“戒指已经拿到了,南庄主还去干嘛呢?”
户恕看着戒指,又把目光移向路岌山,问:“你怎么拿到的戒指?”
“我想问问南庄主,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戒指?”
林子里风云变幻,地上的落叶“哗”的一声就盘旋起来,飘飘荡荡抓不到大地,一片一片落到鼓面上,打出振人心魂的颤音。
户恕没有回答他,而是追问他:“怎么拿到戒指的?”
“她用自己的命,害了林决,救了戒指。”
户恕耳朵里立刻响起一声拉的极长的轰鸣,像是一只濒死的燕子在耳边苦痛的哀鸣。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窗外看到的。”
他瞬间就觉得他什么都支撑不住了,南庄主这三个字,以及这把剑,这双肩膀,哪怕是这身衣服,这五脏六腑,都能把他压垮,以及呼吸心跳,他都觉得是在大幅度的消耗力气,他想要立刻晕眩过去,或者跳到河里,或者大哭一场。
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他根本就见不到她了。
户恕看着路岌山,无力的问:“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一旦救她,她的计划就会毁于一旦……”
“我问你为什么不救她!”户恕伸出手来,拎起路岌山的衣襟,瞪着闪烁着泪光的双眼,凶狠的看着路岌山。
路岌山看到户恕的模样,突然呼吸难平,怒气上头,他也掂起户恕的衣领:“那你为什么骗我?”
“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就在你面前!”户恕拽了路岌山一下,又狠狠的把他丢开,甩的路岌山也松开了手。
路岌山看着户恕,突然拔出剑来,猛的一划,正好把户恕的衣服划裂一道:“那你为什么骗我!”
二者都是完全的怒吼,并没有在问对方的意思,像是在宣泄,宣泄他二人的怒火,失望,悲愤,还有那位南庄主的自责。
“戒指里有毒,我打算拿到妙春堂回来再告诉你可我一直都见不到花疑!”户恕道。
路岌山皱皱眉头:“毒吗……”然后冷冷一笑。
二人都宁息下来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看着彼此气喘吁吁一直到平静的呼吸,背后烧到脑门的火也在慢慢降落。
“我发现戒指有端倪,但是没有证据不能擅自告知,就想了这一出,正好有人要合谋贿赂十一殿进千山门,我就把花疑安插进去了……谁知是路鹃与路武坤的陷阱……”户恕踉跄了两步,倚着树干:“还给花疑刨了个陷阱……”
“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知道,我冲过去不仅不会改变她会死的结局,更叫林决他们多了搜查时间,而且让他们肯定这里有戒指,不然不会遇到路岌山。她怕会查出来,就选择了这条保守的路。”路岌山道。
“她被林决抓走时恐怕就已经知道结局了,不然也不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她哪里是在拖延时间,就是在争取时间……”户恕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知道自己这么大摇大摆回了玄机署要惊动些人,也知道青雀戒指的事要包不住火了,她被劫持之后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等待路岌山。
路岌山看着户恕,站直身子:“你可以去优坊,领她的尸身。等到今后路某许下之誓皆兑现,就到花疑墓前以死谢罪。”
路岌山没有再回头看他,只继续往前走,一直往竹子塘走。
林勤林决二人离开之后,也是直接就往竹子塘走。
而户恕还站在原地,等到路岌山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他一个晕眩,栽倒在了干草丛里,他睁开眼睛,看着极其高大的树木之上,隐隐约约看着一朵紫色的云彩慢慢飘散,他的眼角滑落了一颗饱满苦涩的泪珠。无脸客大多都像一缕烟,他们会悄悄出现在哪个人的眼帘中,又如烟一般轻悄悄的离去。
户恕就这样待了好久,他忘了饥饿与口渴,也看不到日或者夜,仿佛他双目的能力已经随花疑而去了。
到了竹子塘,林决就把路上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林勤,算是全告诉了。
“你为什么要杀莫荡衍?”林勤看着林决。
“他要害风雨阁与柔山派对立啊。”林决皱皱眉头。
“那你就要杀他?他可是燕家人,起码是知道眉目的。”林勤再道。
林决没有再说话,人都已经死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不过,路岌山与户恕也分裂了……”林勤搓搓下巴,眯着眼睛合计:“那他身边就剩个蓦子欺。”
他四周环顾一圈,他们几人现如今在竹子塘前厅,坐在案后喝酒吃肉,人多口杂,有的话确实不好说。
他站起身,就要往客房走。
走过廊子,推开房门,拐弯来到屋间走廊上,再往前走了两步,就要到他们的房间,却发现廊子上脚步声极乱,回头一看,就见到一湖衫女子进了一间房间。
林勤回过头,多想了一线,就推门进屋了。
林决进了屋,朝林勤拱手言:“刚刚……好像是蓦子欺。”
“……难道路岌山也在这?”林勤抬头。
林决低低眼睛,朝部下使个眼色,有两个就拱手辞去了。
林勤见此笑笑:“他们怪懂你的意思。”
林决笑笑:“再懂,也是在为风雨阁做事。”
林勤耸耸肩,倒上茶:“那倒是。”
林决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等着部下回来。
两个部下推开门,脱了鞋又把门关上,抬起胳膊行礼:“回阁主,左辅,已经查探过,路岌山应该不在,有侍徒说见到路岌山离开之后,他的房间就一直空着。”
林决回头看向林勤:“那刚刚的女子就是蓦子欺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声响。
蓦子欺要转身离开时剑柄碰到了木质的墙,这倒和八荒驿站与梨麟坊不同,她常去那,也就熟悉,极少来此,又有些掉以轻心,结果,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蓦子欺知道不妙,立刻气的一咬嘴唇,就要跑,刚跑出去几步,就被林决追上了。
林决抓住她的肩膀,她立刻甩开,再次往前走,手放到剑柄上正要拔出剑,胳膊又被拉住,她再次甩开,继续往前走,并且时不时往后看去。
林决伸手要拍她后颈,蓦子欺情急之下,翻身给了他一巴掌,再次要去掏剑,林决再次拉住她拿剑的手,蓦子欺转身拉开他的手,他又覆上她另外一只手,蓦子欺再次用剑柄推掉他的手,结果他不依不饶。
几个回合过去,蓦子欺也只间隙之间往前走了三步。正这时,林勤叫住了林决。
蓦子欺看向林勤。
林勤走过来:“不知道有件事,蓦姑娘感不感兴趣。”
蓦子欺皱起眉头,看着林勤,剑出三寸。
四下也朝蓦子欺拔出剑来。
廊子上的灯火始上,点灯的见此阵势先是一愣,后又一声不吭的把蜡烛都点上,才离开。其实这才申时,但是时节是昼短的日子,况天气阴暗,且廊上本身光线就有些少。
“关于,蓦先生的去世,以及……”林勤揣起胳膊:“以及你师父的去世。”
蓦子欺一愣,转了两圈眼珠子,把剑慢慢收回鞘里。
林勤带着蓦子欺去了林子里,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在林子对面影绰的枯树影子后闪着温暖的光芒。
“阁主说吧。”蓦子欺不打算继续往前走。
林勤笑笑:“蓦姑娘一直以为是我杀得你父亲,是高千告诉你的对吧?”
“难道不是吗?”蓦子欺冷笑。
“当然不是。”林勤收敛住笑容:“是高千杀了你父亲。”
蓦子欺瞬间被激怒,她掏出剑来,一下就架在林勤的脖子上:“之前说过这句话的人都死了。”
林勤叫四下拔剑的子弟停住手:“你杀了药谷主,还杀了秦颐不是吗?你把知道真相的人都杀了。”
“少迷惑我!”蓦子欺喊道。
“这是事实,高千被告发欲僭越门主之位,高汶奉命斩草除根,找到了你父亲,叫你父亲与他里应外合杀掉高千,结果高千发现了端倪,被先下手为强,高千杀了你爹!”
蓦子欺皱着眉头,憎恶的吼:“你胡说!”
“你父亲就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他下不了手,才叫高千有机可乘!”
蓦子欺丢下剑,垂着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嘴却连呼气都不会。
“高千本来就要杀了你,却没忍心下手……你知道高千为什么把你托付给路岌山吗?”
蓦子欺抬起头,看到暮色已经把夕阳之光完全漫住。
“因为路岌山亲眼看到你爹被杀……不然高千也不会找他。还有就是……”
“是你杀得药谷主吧?高千究竟如何死的?因为没有药。他知道自己的药被换了,但当他到药草庐时,药谷主已经被杀了,他的药,也只有药谷主能做,这个药谷主,是谁杀的?”
蓦子欺一下跌坐在地上,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第三个这么说的人,她好像不得不信了。是她最亲最信的师父,杀了她最爱的父亲。
而她的情人,目睹这一切,却袖手旁观。
自己,也杀了唯一可以救她师父的人。因为药谷主说,是高千杀了蓦无名。他的死与秦颐的死一定程度上有相似处。
而秦颐,应该是另外一个袖手旁观的人吧?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这些事在风雨阁都是明码标价的,我白送给你的。”
“路岌山本身就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本来就知道万户图,来到江州找燕安,却目睹这件事,又冷眼旁观,隔岸观火向来是他的作风,高千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又因为他很有能力,才会去找他把你托付给他。他不会主动跟你讲起此事,又会因为自己袖手旁观的愧疚答应高千的要求。当然,这不是为了高千,而是为了你。或者说是为了你父亲。
相对来说,他也算欠你一个人情。护你周全是他的诺言,也是他本分。”林勤朝着瘫坐在地上的蓦子欺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