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谁欺负你了?”
一个蓝衣少年,从休憩着的树枝上跳下,关切问道。
四岁的云野,还在抽泣,嚅嚅嗫嗫地说:“虎子……他他打我……他都十几岁了,还欺负我……我就跟他打,呜呜……但是,我我打不过……”
斑斑泪痕弄脏了脸,夏龙渊用自己的衣袖把师弟小脸擦净。
四岁的云野,虽然上一世的记忆正在逐渐回归,意识却仍有些混沌,还是小孩的心态。
看到云野委屈的样子,脾气很好的夏龙渊,也有些生气了。
侠义的师哥,哪能让自己弟弟被人欺负,他扬了扬手中练习用的木剑:“走,师哥给你去评评理!”
云野顿时不委屈了,停止了抽泣,心中骄傲得不得了,跟在那高大蓝袍的身影后面,屁颠屁颠下山……
……
十四岁的云野在昏暗的室内苏醒。
此心安处被烧毁已经过去半年,云野还是会梦见过去的日子。
梦中那潇洒蓝衣少年,此刻穿着麻布灰衣坐在旁边的床上,呆呆看着窗外,再不复梦中那飞扬神采。
——
虽然弟子寥寥,但在江湖中颇具名声的吾心剑门遭到灭门之后半年,人们就已经开始淡忘它的存在,连茶楼酒馆里的说书人,都觉得“青云相争”和“吾心灭门”的段子有点说腻了,恢复了往日的节目。
离开青鹿山已经半年,云野的个子长高了些,五官依旧英朗,肤色却黑了许多。
他挑着装有草鞋和扫帚的担子,推开家门。说是家,云野现在的居处,只是贫民街上一间下雨天会漏雨的草屋。
云野放下担子,看见师兄仍像早上他离家前一样,坐在床上,呆呆看着窗外。
云野将今天赚的铜钱倒出,钱币甚至没能遮住手心。他小心翼翼抽出床下一个坛子,将铜钱一枚枚摆了进去。
师门被灭之后,云野得知师姐云笙被张远刺杀,不过魅灵尸体未能找到;师妹楚怜被破军城收押,之后似乎被移交给了星演阁;师弟江枫由于是非天族,被放逐到了北屏山外,生死不知;师门之中,最遭忌惮的是夏龙渊,虽然明知他一辈子不会再清醒,却仍遭到了最严密的监视。
夏龙渊痴傻之后,无法照顾自己,负责监管他们的剑宗算是网开一面,答应了云野照顾师兄的请求。
为了方便监视,剑宗要求云野带着夏龙渊定居在离青鹿山三千里远的玉鼎山脚下铜足镇,不得离开镇子半步,且每日都有气海盈满境的弟子轮流监视。
监视似乎会持续下去,云野与夏龙渊算是被软禁起来了。为了谋生,云野帮着镇子周边的农户干活,学得编草鞋和扫帚之后,他也开始卖起这些低贱的物品。
上辈子就狠狠吃过苦的云野,做这些苦活也没觉得接受不了。反而每日单纯的日子,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宁静。
他将早上吃剩的小米粥放到炉子上煨热,炉子底塞了几个红薯,然后开始给夏龙渊洗手,梳头。
一直木然呆滞的夏龙渊,只有这时才会看向云野。
“师弟。”曾经英姿飒爽的“明月剑歌”夏龙渊,此时只能口齿不清,表情呆滞地说出简单的词汇。
云野含笑,夏龙渊虽然只余下两岁小儿的智力,但还认得自己,此心安处虽然分崩离析,但师兄弟尚能如此相依为命,云野心中尚算安宁。
不过他有更进一步的计划。
自从那日将参与围剿吾心剑门的所有门派和主谋的名字默背下之后,云野几乎每晚合眼前,都要将他们的名字默念一遍。
将云野最重要的人摧残至此,将他唯一的家破坏殆尽,云野一直隐忍,为的就是报仇。他那天所记住的帮派和名字,一个都逃不掉!
自离开青鹿山,被迫在这铜足镇的草房里苟延残喘,云野也没有忘记锻炼自己,提升锻体水平。
天下剑宗内皆为炼气修士,概因锻体之途困难重重,能取得的成果远不及炼气,即使小有所成,也不过战阵强兵、持刀莽夫,故对于锻体之人极为轻视,即使监视者知晓云野勤于锻体,亦未行阻止。
云野将自己的训练计划编排到了极致,除了锻体之外,每日仍需要卖力谋生,他几乎每日都是在训练过度的临界点之下一点点游移。
对于痛苦不堪又收效甚微的锻体,云野有自己的感悟:即使收获很小,但天下唯一付出定有收获之事,唯有锻体。
天性中的韧劲、报仇的动力,以及上一世作为训练师的天赋和知识,让云野的锻体一直处于能达到的最为极致的进步状态。纵然如此,他亦仍只是处于狼犺武者的临界,距离突破到兽力阶第二层的“虎豹武者”仍需要付出艰辛努力。
锻体提升只是一方面,云野深知自己和师兄不能永远处于天下剑宗的监视之下,他必须逃离监视,一来要去寻找失散的师弟师妹,二来要找到让自己实力突破之法,三来也是存了一点微茫希望,能找到复原大师兄的方法。
如果一直被软禁在铜足镇中,这些计划都是空谈。时间不等人,云野在锻体的同时,做各种活计挣钱,就是为了积攒一些盘缠经费。
不过履行逃跑计划仍需要等待时机,现下,仍是天下剑宗对自己和夏龙渊监视最为严密的时候。即使是当下,云野的武者本能都能感应到剑宗弟子的查探真气充斥其间。他和夏龙渊的每一个举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监视的弟子记载,并送呈剑宗分管此事的中阶弟子。一旦有异动,作为天下剑宗加盟帮派之一的玉鼎门就会立即采取行动,不过是狼犺武者的自己,带着痴傻的师兄,可能还没逃出铜足镇界,就会被捉拿。
不过,老练的云野知道,只要自己一直表现得驯良无害,自己和夏龙渊的监视价值终将下降,天下剑宗不会一直进行如此严密的监视。
这个等待的过程可能很漫长,不过云野知道迟早会有松动,而且,也已经有了端倪——在两个月前,严密监视是全天无间的,查探真气只有换班时会暂时退散,但从未有过中断。
这两个月,云野发现在午夜时分,大约有四个时辰,查探真气消失了。
虽然监视弟子必然还在,但是消耗真气的查探暂停了。
这便是松动,而这种松动,迟早会等到剑宗对自己和夏龙渊失去兴趣时,变得更大!
云野所静待的,便是未来的某个时机。
这些蕴藏心底的想法,如果放在正常情况下,孤独的云野可能会自言自语般地讲给痴傻的师兄听,毕竟云野孤独憋闷,而且室内太过安静。
但云野知道这室内有真气的耳朵,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给师兄梳头,除了夏龙渊微张嘴唇的吐气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炉上的小米粥已经煨热,云野喂夏龙渊用完晚膳之后,炉底两个红薯已经熟透,从炭火中扒拉出红薯,双手掰开,一股温暖香甜的味道钻入鼻腔,云野此时肚子才咕噜噜响起来,吹了吹红薯滚烫热气,热烘烘地把晚饭吃完了。
帮夏龙渊擦洗一番,云野安排大师兄睡下了,等到如幼童般乖顺的夏龙渊发出轻微鼾声,云野将炉火灭掉,自己擦洗之后,带着浑身的疲惫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不一会,呼吸变得绵长,俨然已沉沉睡去。
……
夜已深沉。发出轻微鼾声的云野,感觉到查探真气正悄悄收束,退出了这间草屋。
再过了十息的功夫,云野确定查探真气已经断绝,便睁开了眼睛,那眼中精光流溢,俨然没有丝毫睡意。
他以最轻柔的方式翻身坐起,盘腿打坐。
这是修炼真气的姿势。
云野复仇最大的仰仗,不是床底一枚一枚积攒的铜钱,也不是每天白天忙活后艰辛的锻体。
而是他发现,曾经泥胎丹田的自己,竟然已经可以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