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和李锦等一众人去了李大财主的家。
李锦一路和她聊了好多,越聊越心惊,越聊越佩服。
李彩凤的到来,李大财主心情复杂无比,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让他损失了六千斤粮食,那是好几个仓库啊!李大财主家目前存储了三万斤粮食,打算再过些时日将这些粮食卖给漷县城里的刘家米行,那是这座县城里最大的米行,给的价格也公道。当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李大财主盘算着这三万斤的粮食可以大赚一笔,梦里经常都会笑醒。天灾来临,正是他大赚特赚的时刻。然而数十天滴雨未落,千亩良田里的麦苗在连续的暴晒下奄奄一息。
李大财主又犹豫了,万一这千亩麦苗干涸而死,那他仓库里的三万斤粮食就成了香饽饽,成了救命的粮食。
而李彩凤一记狠招将他粮仓生生夺去了二成。他的心在滴血。那可是满满几仓库粮食啊,更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
但是,为了大计,为了上千亩的麦苗,李大财主生生把掉了的牙吞进了肚子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婿章师爷的毒计闪现在耳边,先保住麦苗,再将李伟家彻底消灭。
李大财主看见李彩风,也为这个小女娃的美丽轻叹,但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大财主为李彩风准备了丰盛的招待用餐,但是对里正李锦和李振几个青壮汉子就明显不待见。
李锦制止了李振几个人的愤怒。李锦明白李大财主是用这种方法来表达他的厌恶,毕竟,村民刚从李大财主嘴里抢走了几千斤粮食。李锦几个人扒拉着半稀的米汤,就着几碟咸菜,这就算一顿饭了。
李彩凤的碗里却多了半碗肉片,也是稠稠的干米饭。李彩凤没有和李大财主计较,她站起身,将碗里的肉片分给几个叔伯。
众人都是不愿接受,李彩凤却说自己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吃不了太油腻的食物,特别是肥肉。
李锦等人都不愿接受李彩凤的好意,觉得好像是抢了李彩凤碗里的肉。李彩凤无奈之下,让李大财主也不要给她搞特殊照顾,她想要一只母鸡和一些鸡蛋带回家。
李大财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最主要的是找水水水,别说一只鸡,十只鸡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的三天里,李彩凤不顾疲劳,为李大财主找到了五处地下水源,李大财主立即命令佃户全力以赴挖井。当第一口井里挖出了水,李大财主闻讯,跑到井边,激动地热泪盈眶。终于有水了,终于可以浇灌麦苗了!自己的粮仓终于保住了。
看到了希望,李大财主的眼里开始放光,眼睛有时红,有时绿,看得张大嘴脸上一抽一抽的。
李大财主开始不停的催促李彩凤,让她再多找些水井出来,还有几处的田地的麦苗喝不到水。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李大财主乘着两人抬的滑竿,来到地头的一棵大树下,一再催促李彩凤加快进度。他在心里认为李彩凤没有出全力,要不,为何李家庄那些破地——大部分是荒滩和低洼地,都在几天里打出了十八口井,而他家的地地势平坦,三天过去了才打出了五口水井。这分明是消极怠工!李大财主在心里愤恨地想着。
李锦和李振跟着李彩凤,这些天将李彩凤寻找地下水源的经验和方法学了七七八八。李彩凤根本没有向他两隐瞒的意思,相反,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知教给二人。
李锦很佩服这个李彩凤的胸襟,一般的大人都很难做到,何况是个小姑娘?这可是独家技术啊,换做心有所图的人,肯定会为自己谋取很多利益。
李锦面对李大财主的威逼利诱,淡淡地说道:“李东家,这么热的天,你们都躲在树荫下面乘凉,这地里有多热,你来试试!何况,凤丫头才大病了一场,还没完全恢复,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后面怎么继续寻找水源?”
李大财主才不吃这一套,他心里只有水水水,李彩凤的死活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李大财主狠狠剜了一眼李锦,对他大声嚷道:“她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是病了的样子?”
李锦愤然反驳道:“李老爷是打算报私仇吗?”
李振也在一旁唾沫星子乱飞地说:“你这是打算卸磨杀驴吗?”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说:“是过河拆桥吗?”
李大财主斜瞟着二人说:“她这分明是应付差事,为何在你们李家庄寻找的速度那么快,到了我李某人的地里磨磨蹭蹭?”
李锦怒道:“那你完全可以去找别人,不是有道行高深的道士吗?”
李大财主被噎的无力应对。他在心里更加记恨这个李锦了,坚定了一网打尽的决心。
李彩凤从地里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浑身衣服已经湿透,一张原本清秀的脸上被晒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一股一股直流。
李锦心疼得迎了上去,拿出一块湿手帕递给李彩凤。关切问道:“凤丫头,赶紧歇歇再找,要不会被热晕的。”
旁边的李大财主一听,立即说道:“不行,你们只是热了点,我的麦苗都快要死了!”
李锦和李振喊道:“不行,你这是居心不良!我们不干了,走,凤丫头,我们回家!”
李大财主伸出胖手急忙阻拦,“免了你们的种子和利息,那是多大的损失,签文书的时候,你们倒是爽快,这会儿就忘记了?”
李锦脸涨的通红,正要和李大财主据理力争。李彩凤急忙拉住了李锦的胳膊,“伯父,不要争了,我没事,我撑得住,我喝口水,再去找!”说完,给了李锦一个眼色。
李大财主这才脸色缓了下来,说道:“这样才是识相嘛,我看着你也没大碍的。”
李振气得拳头攥的紧紧的,处在暴怒的边缘,使劲朝李大财主挥了下拳头,把李大财主吓得后退数步。
李彩凤回到田地里,李锦紧跟身后。
李锦看着李彩凤倔强的身影,心疼地说:“凤丫头,你真撑得住吗?歇一歇不打紧的,你看这鬼天气,要热死人啊!为了李大财主,不值得这么拼命。”
李彩凤摇摇头,看着李锦说道:“伯父觉得我是为了李大财主才这么尽心,这么拼命?”
李锦一愣,难道不是为了李大财主?
李彩凤苦笑着摇摇头,看着远处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家的田地,都是田地啊,不管是谁家地里产的粮食,都是粮食。”
李锦一时呆在原地,他没明白李彩凤话里的含义。
李彩凤叹了口气,幽幽的说:“天灾面前,李大财主家的粮食也是可以救命的!如果让他家这千亩麦苗干旱而死,那就会到时有多少百姓因此而而死。李大财主的粮食虽然可能贵一点,但是可以救命,如果粮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李锦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李彩风,在这一刻,他被震撼了!为了百姓,为了更多人在灾荒及饥饿之时有口粮食,李彩风不惜为这个人见人恨、天怒人怨的李大财主寻找水源。
这份胸怀,这份大爱,让七尺男儿汗颜,让自诩清高的骚客羞愧!
李锦的鼻子有些酸,他自问自己也是一个胸襟开阔,常怀慈悲的人,和李彩凤比较,他还差了一个境界。
这也是你的计划?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这样做了?”李锦问道。
“是的,在我为村里找到第一口井的时候,我就盘算李大财主了,我既要他付出代价,也不能对他见死不救。他家的这千亩良田产出的粮食比我们村里那些地的产出的粮食要多很多,这也是我打算为他竭尽全力不遗余力寻找地下水源的原因。可是他家地里的条件太差了,虽是一马平川,却恰恰很缺水。”说罢,李彩凤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整个下午和接下来的日子,李彩凤穿梭在田间,冒着烈日的炙烤,和时间在赛跑。
一口口水井被李彩凤找到,一股股清水流进了饥渴的土地。李彩凤站在那片良田中央,泪流不止。付出得到了回报,她也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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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彩风为李大财主的麦苗尽心尽力的时候,李大财主的女婿迈进漷(huo)县县令邱铭的堂内。
邱铭年近不惑,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是嘉靖十六年的进士,之后被派往漷县任县令。邱铭很不甘,同年的进士大多进了翰林院,或者留京进了六部。他得知自己的任命时已经无可挽回,他只能落寞地带着一个小书童,挑着行李来到漷县上任。
漷县距离京师倒是不远,在元朝的时候,漷县还是个州,后来战争频繁,十室九空。洪武五年,降州为县。靖难之后,迁徙山西民众入漷县,李彩凤的祖上也是在那个时候迁徙到了漷县。
明代顾梦圭一首《漷县行》描尽漷县:
入城半里无人语,枯木寒鸦几茅宇。
萧萧酒肆谁当垆,武清西来断行旅。
县令老羸犹出迎,头上乌纱半尘土。
问之不答攒双眉,但诉公私苦复苦。
雨雹飞蝗两伤稼,春来况遭连月雨。
绵城之西多草场,中官放马来旁午。
中官占田动阡陌,不出官租地无主。
县中里甲死诛求,请看荒坟遍村坞。
邱铭在去往漷县上任的路上,一路感慨,一路唏嘘。
几年的时光一闪而过,邱铭从痛苦之中解脱了出来,让他如获新生、为之呕心沥血的是一锭锭黄白之物。邱铭化悲痛为力量,很快融入了漷县,他适应了这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邱铭邱县令三年时间就贪污了十多万两银子。他也心满意足,踌躇满志。京官又能如何?邱铭在一次进京见到了昔日同年进士时,心里平衡了,甚至萌生了许多优越感。
原因是,昔日的几位同年,一听邱铭在京师最后的酒楼请他们赴宴,几位同年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桌上吃的一个比一个幸福。邱铭找了失去的东西,原来银子可以让自己找回尊严。
邱铭回到了漷县,更加掘地三尺不择手段地压榨百姓,白银也在他的库房里越积越多。直到今年二月,开始了他的流年不顺。被言官弹劾,被锦衣卫调查,差点被削职为民。
邱铭开始迈入了人生的下半场,他开始低调,开始无为,开始藏身幕后。
只是,他的舒心日子在章师爷今天的谈话后,彻底与他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