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今年八十二岁了,从小到大从来没出过大病,连火气都不会上。这让石头很是羡慕,他每次上火之后,头皮会出现间歇性痉挛,严重的时候疼得掉眼泪。
老人说的故事,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抗战接近尾声,各地的日军都变得疯狂起来,像是做最后的反扑,各种玉碎。那年秋天,战火烧到了镇上,他们村里有人从镇上跑了回来,大气还没喘下,紧接着来了两个日军搜刮。当时他们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但都很团结,特别是面对侵略者,同仇敌忾。他们村里人趁日军不注意,杀了一个,另外一个逃了。大家心知不久日军肯定会大军杀回来,便收拾行装,带了些简单的东西,向着南面的山区出发,准备去山上躲一躲。
村里人走了两天,向着南面的群山,远远望着,像一头卧着的野狼。听再早的人说,这座山叫小狼山。等他们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可以看到来路上日军的灯火。村民像疯了一样,开始不顾一切的往小狼山里面跑,小狼山里面的路很平坦,不知道跑了多久,路开始变得陡峭起来,旁边的石头也变得怪异起来,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一样。村民们一直沿着路走,走到了半夜,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深山中有一大片寨子,依稀亮着火光。
带头的几个人对大家说回头就是死,不如去前面的寨子里看看,说不定能躲过一劫。于是鼓足勇气,向那寨子走去,到寨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火光已经完全没了,寨子外围的门是开着的,大家不敢喊里面的人,于是抹黑进到寨子里,就在寨子的木栏围墙下过了一夜。其实那一夜谁也没过好,心里的害怕外加夜晚的寒冷,还有呼呼的风声,让每个人像在悬崖边上站着一样,心里害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可是这样饥寒交迫,加上身体的疲惫,大家都受不住。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踢踏的马蹄声,首先是一只,紧接着是很多,声音紧凑有力,如同行军一样。大家都很害怕,没有人敢说话。渐渐地这马蹄声就消失了。没过多久,外面传来火光,夹杂着日军的叫喊声,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完了的时候,那马蹄声又出现了,先是一只,接着传来了日军的枪声,还有马的嘶啼声。
日军的枪声越来越乱,马蹄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外面日军的惨叫声不断,但是大家都很害怕,没有人敢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透过火光映出的战马英姿还有被打飞的日军,在他们心里造成了很大的阴影,成为那一代人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二天早晨,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风,周围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神情恍惚,像是着了魔一样。他们慢慢走出寨子大门,看到的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景象。他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人,或者说没有人了,只剩下一具具皑皑白骨,没有一丝血迹。
日军的装备全都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破开的,根本就不像昨天晚上发生了战斗一样,甚至除了日军自己的足迹外,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一具具白骨就这样横七竖八的躺着,如同这队日军走到寨子门外,身上的血肉忽然消失不见一样。
后来他们走出小狼山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一村人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又出来了。
老人后面又补充说,文革那时候,他被戴了高帽,对方说只要他进小狼山走一圈还能出来,就放过他。他又进了一次小狼山,却再也没有走到那个山寨以及听到马蹄声。他出来了之后,没有人再为难他。这么多年,他连伤风感冒上火都没有过,他早就没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待了,他说从小狼山出来之后,自己就变成了魔鬼的使者,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了。
他回村之后,也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在他鼓起勇气离开的时候,没有离开村子二里地,就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路上,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我听了之后,头皮发麻,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这事情有点诡异,我问老人:“日军的装备什么的,你们一件都没拿吗。”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每个人都被吓傻了,肝胆俱裂,从山寨走出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面无表情,像是有一股外力支配着真个人行走一样,直到出了小狼山,才感觉到有风和阳光。”
我心说这老人真不容易,幸亏当过老师,不然八十多岁这个年纪,能把这件事说清楚就算不错了,他现在还能表述的这么清晰。
老人说完,便和老太太进屋看电视去了。看来老人的夜生活也是有一点的。
石头看着进屋的老人,笑着说:“这老人真是幸福,能吃肉,能喝酒,还能看电视,身体还倍棒,这简直就是正常老年人追求的目标,不知道能不能抽烟。”
墨哥的脸映着火光,看不清楚表情,他摇了摇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初他们村里那么多人,一起经历这件事的人都不在了,现在唯独就剩下他自己,这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一直不说话的诺姐开口说道:“如果他真的经历了那些事情,那么他的心理和心态就在当时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经死亡过一次,便没有什么能够在害怕的了,况且现在他作为惟一的幸存者,又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和他一起经历过这件事情的人的死亡,心里已经淡化了生离死别。”
诺姐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机能?这样高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退化了,可是他还能像正常壮年一样,这不合常理。”
诺姐说完,我才想到,老人身上的肌肉已经萎缩,但整个人的思绪和行动确丝毫没有受到限制,这确实是很奇怪的地方。
我看向墨哥和诺姐,墨哥对我们摇了摇头,示意什么都不要说,自己说道:“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出发,这一趟,注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