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云州。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此时已是十月,只见河岸仍绿草萋萋,碧波荡漾,上有一群野鸭子嬉戏玩乐,还有撑着小舟的渔家,正是云州的好时节。
云州最繁华的地带,便是青水河与天云江相接之处。有一摘星楼高高耸立在那儿,是天下闻名的酒楼。传闻于明月当空之时,于摘星楼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似乎日月星辰伸手可得,故称之为“摘星楼”。
来自天南地北的珍馐美馔,只要你能说出名字,摘星楼的厨子定然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又有善歌者每日日吟唱,声音婉转甜美。
在人们心中,就只有帝京的花满楼可与之媲美。但帝京寸土寸金,花满楼上就只有雕梁画栋可赏。而摘星楼南望烟波浩渺,北望山峦层叠,身于楼中便能将云州美景一览无遗,因此客如云来,生意极好。
这日,正是晌午时候,摘星楼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
在二楼一角落的某桌,有二人正交头接耳。其中一人穿着淡青色长衫,那衣裳的式样颇为独特,淡青色的丝绸拼着雪白的缎子,衣袖处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腰间并无佩玉,头发以竹簪束起,瞧上去不甚名贵,却自有一番梅骨傲气。他浓眉大眼,此刻以一折扇为阻挡,正和身边一书童打扮的人不知说着什么。那书童生的脸蛋粉嫩,着一竹色长袍,两眼正好奇地看着大堂中央。
大堂中央植了一株桃树。明明早已入秋,但桃花仍开满了枝头,树根旁也落了一地的娇红,外围着月明纱以保护这株桃树,因此远远望去,深深浅浅的粉色像氤氲着雾气一般,美极了。
东方晓正和仙鹤在讨论那株桃树的真假,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着。
摘星楼的一楼是大堂,专门用来接待天南地北的客人,稍好些的则是在二楼,这里有歌舞可看,因此消费也是要比一楼高,三楼则全是雅间。
在最大的一个雅间里,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正看着自己的主子——他手里把玩着一白玉酒杯,视线却没有离开盯着二楼角落那两人。
无畏看了眼那形迹可疑的二人,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主子,要不,属下去试他们一试?”
最近主子的事情进展得不甚顺利,虽然他们在暗,但是那明处的人总能够精准地掌握到他们的动向,叫他们无可奈何。他心里疑有探子混进了云州,但是瞧主子这般,似乎是要由着他们去。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无惧马上拉了他一下,他知道无惧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只是,自己在敌人面前无可遁形,这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静了一会,无畏又道:“那作书童打扮的,身量窈窕,分明就是个女子!您瞧她,既作男子打扮,还如此惺惺作态!携婢子出游,大厅广众之下拉拉扯扯,那男子也是什么好人。”那书童艳若桃李的,笑起来眼中竟似有潋滟,笑起来也用手遮掩一二,这般做态,实在令他看不下去。
那被称为主子的人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转头看了眼一脸不忿的无惧,道,“一风流公子携一女子出游,也不是什么罕见事,咱们一天都能看个好几回。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个看不惯那个瞧不上的。”
无畏被他点出,脸有些红,但仍梗着脖子道:“属下就是看不惯!”
那人却是点点头,道:“前两日那刘六也携了两个姑娘家来,你当时也不曾说什么。”他假装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当时只说那两姑娘丑的跟头驴似的不堪入目。这次的姑娘好看,便看不惯了。哎呀无畏,你若春心萌动了,只管跟我说。左右你也到年纪了,要是看上那书童,我就帮你抢了来给你当媳妇,如何?”
无畏一听,脸瞬间涨的通红,“属、树下并无此想法。”
男子闻言,不信似地哦了一声,把手中的翠涛酒一口饮下,末了自言自语感叹一声,“你主子又不是个不解风情的,全云州城再没有比我好说话的了。你若说喜欢她,那还不简单。”
身后的无畏闻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全云州城的人谁不知道,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堂上把那鬓角斑白的老言官气得捂着心脏就晕了过去,抬了回家没两日都一命呜呼了。
他的名声已经和小儿夜啼差不多了,这也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好说话。也就他和无惧这些打小伺候他的不嫌弃罢了。
东方晓全然不知自己被人盯着,她正打开折扇,偏头与仙鹤说话。
“你呀,真是个红颜祸水。”她们坐在这里还不到一盏茶时间,明明特意挑了较偏僻的位置,借着屏风挡了一大半,但总有人时不时回头看她们。
瞧一眼,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几句,瞧一眼,又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几句,偏还鬼鬼祟祟的,还以为她们没留意。
若是大大方方看几眼也就算了,任她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般看法。
仙鹤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回头我戴个面纱?”戴上面纱,或许这般猥琐的人就少了些吧?
“不成。你一小小书童,戴面纱算什么?”东方晓想也不想,摆摆手就拒绝了她的建议。
“那,我把脸涂黄?”
“也不成,长得好看是上天的恩赐,别人想都想不来呢,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仙鹤一想,自己遮掩面貌都遮掩了十年了,实在也有些倦。想着想着,也有些泄气了。
东方晓望向大堂中央,那儿挂了台子,四周挂着月明纱,这便是那“声如黄鹂”的娇娇姑娘唱歌的地方了。纱后只有几张椅子和一古琴,和一穿绯色长裙的姑娘。透过这月明纱,便可隐隐约约看到里头人的大致轮廓。
月明纱乃贡品,据传四皇子生母杨妃也只得了一匹,由此可见,这摘星楼主人长乐侯李毓富甲天下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这李毓会赚银子,更是会花银子。据闻他某年在自己的桃花山庄开了个春日宴,以迎接来云州城的四皇子英王殿下。那如花美婢来回穿梭,日日山珍海味,价值连城的碧空醉喝不完就倒了天云江,待英王走后,有好事之人一算,这春日宴居然花了四百万两银子。而当年云州城赋税还不足三百万两,引得言官纷纷弹劾,连英王都受了牵连。
“听闻云州第一美人娇娇姑娘就只在摘星楼唱曲儿,不知道我们今天有没有这个福气一饱眼福。”东方晓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
仙鹤对此不看好。“婢子却是听闻,这娇娇姑娘人如其名,娇气的很呢!她何时出现、何时唱、唱什么全凭心意。连长乐侯都纵着她。”
嗯,有人撑腰确实可以任性一些。
有些眼色的都不敢为难她。还真有那没眼色的,硬要凤娇娇出来,还得让她挨着身边坐着唱,说宾客不尽兴,是摘星楼无待客之道。当下就被李毓身边的护卫老鹰捉小鸡一般,拎着衣领就给扔了出去。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李毓和凤娇娇都没有出现。
东方晓叹了一口气,遗憾道:“看来今日是没缘分见一见这云州第一美人了。”
仙鹤给她倒了杯酒,道:“公子莫可惜,听闻云州美人遍地都是,待会我们上街上逛逛去,定能遇到不少。”
“街上或许还有,但那又美又可人的,都在风月馆呢。我打听过了,去一回花上几百两银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们盘缠不多,去了怕是付不起酒钱。”销金窟不是浪得虚名的,这个时代可不兴洗盘子抵账。钱不够喊家里来领人,家里没来人的,那就砍个手手脚脚抵账。
在她看来,穿越逛花楼和现代拍照发圈是一样的,没做过就是白来一趟。
雅间里,那男子问身后的护卫道:“她准备好了吗?”
无惧低下头,道:“凤姑娘道身子不爽,今日不唱曲了。”
凤姑娘一个月有二十天是身子不爽不能唱的,剩下的十天是心情不好不想唱。
“去跟她说,今日要么给我唱,要么给我滚回去。”他眯了眯眼,“这几日厨子总做不出好吃的新菜来,我听说古时有一道菜唤做美人舌。取善歌者舌头,于酒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拿出来晒七七四十九日,如此又反复七次,那丁香小舌就变得如指甲大小,用以熬汤,能使人容颜如少女、嗓音如黄鹂。最近天气有些燥,本侯觉得自己的皮肤都不如以前摸起来滑嫩了。你去吩咐她,明日我就要吃这美人舌,你让她自个儿割了舌头拿给我。”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无惧与无畏对视一眼,双双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