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咸阳,夜宴。
殿上,乐音缠绕,宫女白裙飘飘。
殿上诸人笑着举杯高饮,酣红了脸,似乎没人记着今日的夜宴为何举行。
“陛下。”
淳于越举杯越出一步,立于行道前,看着那座上的始皇帝。
“自三家分晋以来,已有两百年春秋,天下纷争不止,民怨已久,今始皇帝分制六合,为千古一功!”
嬴政笑着,自酌自饮,听着座下的淳于越的夸美,很是受听。
“然。”
画风一转,淳于越痛饮一杯,面无惧色。
“周代商以来,有千年之久,功在分封,以王室守天下之地,岂有如今废分封之礼?”
说着,淳于越曲身一拜。
“臣以为,陛下废分封而行郡县之行,乃自毁王室!”
自天下一统后,儒家博士和李斯便围绕分封还是郡县吵个不停,嬴政实在受不了,办了个夜宴来骂个完。
李九坐在一个角落,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个学派,很是无奈地笑了笑。
这番夜宴呢,李九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向嬴政请工匠以造地室,另一个呢,则是来蹭酒。
唉,咸阳如今的酒,可是李九这个闲人喝不上的,何况,王翦那厮没打个招呼便隐退了,只留下那酿酒之术。
嘿,如果弄的来这么多粮食,又何苦没酒喝呢?
毕竟如今天下初定,粮收未定,天下各地皆有粮荒,这番是秦国以巴蜀,秦地之粮,以养天下之民啊,粮食可哪够啊!
“李卿,你以为如何?”
嬴政脸色没有变(毕竟吵了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只是看向李斯,轻声道。
“淳博士之言,自然有理,周之千年,实乃归功于分封。”
李斯笑着看向淳于越,见着淳于越点了点,继续道。
“而淳博士,斯有一问,周为何而亡?”
是啊,既然分封如此之好,那么,周室如何灭亡的?
淳于越笑脸僵住,眼神死死地盯住始皇。
毕竟他知道,周也是亡于分封。
便是分封,才有了后面的诸侯争霸,七雄对立,周名存实亡。
李斯淡然一笑,也是转过头去,望向始皇。
嬴政巡视一番,手指跳动敲击了下王座,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一旁默默吃喝着的叔孙通。
这人嬴政是听闻过的,乃齐人儒家之首孔鲋弟子,以代孔鲋出任博士,可谓在儒家的影响蛮大的。
“叔孙通。”
“啊。”叔孙通停住手,慌乱地起身,“臣在。”
“说说你的看法。”
此言一出,李斯眉头紧蹙,而一旁的淳于越则是眉头一松。
“臣以为,两位先生之言皆对。”
叔孙通笑着向始皇行礼,没有发生想象中的那番模样。
“哦。”
嬴政有些好笑地看多几眼叔孙通。
这人没有像那些迂儒一般只知儒家之好,却看不着别人的好处。
说起来,怎么些日子来,嬴政倒是对那些张口便是儒家如何之好的儒士有些反感了。
“那么依先生之意,朕是行分封还是郡县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叔孙通警惕地看了看座上的始皇,见着后者神情如故,他懂了。
若是始皇赞许分封,岂闹上了个年头,这郡县制度还没更变呢?
同样的,始皇让两个学派的人吵个不停,但天下还不是在落实郡县制度么?
始皇想要的,怕是给儒学一个交代,毕竟这群迂儒可是不安分的人啊。
想明白了,叔孙通淡然一笑,只是笑意中有些苦涩。
法家大行,当避其锋芒。
“臣以为,陛下当行郡县!”
话音刚落,殿上蝉鸣可听。
李斯有些惊诧地望着叔孙通,毕竟在他认知里,儒家岂有如此之人?
同样,淳于越也有惊诧,只是更多的是愤怒,怒其不争。
“如此,淳博士可有异言?”
你儒家的人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好吵的呢?
“臣无异言。”
说罢,淳于越退在一旁,坐在自己位上不语,眼睛盯着那憨笑着的叔孙通,面带不善。
······
宴会缓缓结束,那乐师又奏上一曲,在众多喝彩声中,众人才慢慢离开。
宴会的最后,嬴政将落实郡县一事交于李斯,并进为右相。
而那叔孙通,封为待诏博士,进谏言之事。
只是这些,李九全然不在意。
李九死死地盯着那盲眼乐师,只觉有些眼熟。
是呢,先前在他院落奏燕之悲歌的那人,听闻是由燕地逃亡而来。
燕多壮士,以死报国之人不少,这年来,已有五起欲行刺之事。
见着那乐师收拾好乐器离去,李九才慢慢回神,见着身旁已无群臣,座上的嬴政不知何时起身下来了。
“先生,好久不见。”
嬴政笑着看向李九,脸上放下了戒备,慢慢举起酒杯。
只有先生面前,朕才不会有所防备吧。
嬴政轻笑一番,痛饮了一大杯。
“啊,陛下。”
李九陪笑着应和。
混入宴席最尴尬的事是什么?莫过于被宴席的主人当场抓住吧。
“先生这是要出仕为官么?”
“当然不是。”
是来混酒喝的。
当然,李九不可能这么说,想起了什么,才笑道:“陛下,我这番前来,是想借工匠一用。”
“哦,这么啊。”嬴政摇了摇头。
好以为转变主意,要当官了哩。
“咸阳工匠现在皆为扶苏所管辖,先生与扶苏说一声便可。”
没有问要工匠做什么,这便是嬴政对待李九与其他朝臣的区别。
“多谢陛下!”
李咧嘴一笑。
“唉,还是朕遣人告诉扶苏一声吧,先生就不必再跑一趟了。”
嬴政粲然一笑。
“先生,陪我喝一杯。”
李九苦着脸答应。
因为这一杯,可能要喝到很晚很晚。
“来,敬先生一杯。”
“敬陛下。”
殿外,晚风袭来,吹起阵阵鸟鸣。
这时,细碎的雨水从殿外传来。
雨珠从天边落下,落到叶见,随着叶脉的纹路从边缘滴落,打在地面上。
殿边,士卒站在廊道上,揉着已经湿了的头发,轻声骂着这天气。
不远处,一个乐师独立廊道口,嘴角轻轻唱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马啾啾兮燕山苍,乐人一曲兮君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