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六年，九月，天降大雪。
雪下得很快，没过多久，咸阳人家的屋檐上已被雪给堆积。
而且这一下，便是下了三个月，少有停歇。
大雪成灾，蜀川运粮的山道早已被大雪封住。
以致粮食不足，连连挨饿的秦民苦不堪言，怨声遮天，而至天下皆有反意。
”要变天了。”
嬴政扶着栏杆，看着满是雪白一片，失神地喃喃道。
这崭新的世道，莫要被这雪遮盖了是好。
“陛下，雪该会停的。”
李斯陪伴左右，红着眼眶看着屋上厚厚的雪层。
天下之民，何罪之有？何以至此。
“李先生，朕欲东巡！”
嬴政看着李斯，苦笑一声。
有异人言，始皇可东巡，至泰山，拜告天地，以求天明。
既天下无计，便是胡话，也该一试。
李斯一声苦笑，没有劝说。
虽贵为右相，却无计可施，李斯头一次感到权力的无力。
······
王府。
少年王离踩过厚雪层，身子隐于这漫天白雪中，如隔人世。
恍惚，大门开了，见穿着一身如雪一般甲胄的李九踏入石槛，王离将抓着雪的手放在身后。
“鬼将军。”
“额，离小子啊？”
李九这才发现，那雪幕中，竟藏着一个少年。
李九抖了抖身后披风积的雪，对着王离问着；“你爹在么？”
“屋内哩！”
王离指了指房间内，顺便将手中的一堆雪往门口一丢。
下一刻，屋内暴起一个洪厚的声音。
“混小子，你是不是······！”
当王贲一个大步跨出房间，却愣住了门口，手上挥舞着的木棍也是停了下来。
“啊，是将军啊！”
说起来，秦一统天下后，始皇按功分赏，除开某个不领军功的人，王家两代早可封关内侯，军中为大将军。
只是，见到李九，王贲还是说不出来的敬畏，可能是少时的记忆深入骨髓了吧。
“进去说吧，外边冷。”
“请。”
王贲客客气气地让开一个身为位，让李九先入。
待李九入了后，王贲转身向王离举了举棍子，狠声道:“莫要闹了，不然将军也保不住你。”
王离自然不信，可看了看那棍子的厚度，也就老实地点了点头，缩在一个角落里玩雪。
王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却没注意到身后那混小子的鬼脸。
屋内小声说着，王离也不理会，自顾自地玩雪。
虽早上已将院子的积雪扫清，可还没过多久，院里的积雪又可埋住两脚了。
起初没有什么声音的，只是有一句过于洪亮，不想听也得听着。
“东巡？！”
这可把王离给吓了一跳，抓着一团积雪，只是想起那木棍，又怯生生地放下了。
屋内，王贲猛然起身，惊讶地看着李九。
如今六国余孽仍在，大雪纷飞之时，出游东方，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也会去的。”
李九淡淡道。
“所以，咸阳城内，有劳了。”
如今的咸阳，驰道可通天下，若反军揭竿起义，那防守的难度，可不亚于万军围城。
同样的，若是天下何处有反军起，咸阳内也可第一时间发兵镇压。
说来，这驰道可是把双刃剑啊！
“非巡不可么？”
“陛下意已决，我也没法子。”
李九耸了耸肩。
“还有，蒙恬那小子也会跟着你，多多担待啊！”
“哦？那，那小毅呢？”
“随我东巡，保护陛下。”
王贲看了看李九，那面甲如故，青鬼獠牙，一脸凶相。
说来，这么久了，鬼将军还没歇一下啊。
“将军放心，咸阳内外，无恙。”
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吧。
王贲一脸苦意，长叹一口气。
“放心，你爹还欠我酒了！”
李九笑了笑，拍了拍王贲的肩头，缓缓离去。
······
韩地边境的小村落里，雪盖住了山，仿佛与世隔绝。
青年憔悴地望着天色，昏暗，如韩国灭亡时那天色一般。
呵，小弟也染病走了，张良啊张良，孤独地苟且偷生吧，可笑，可笑啊！
张良自嘲般地笑着，眼神恍惚，眸中浑浊一片，不见清明。
看着这不停的雪，张良心情有些复杂，有点看热闹般地瞧那始皇如何止乱，又有些心疼天下的民众，如此大雪，如何充饥？
只是一切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他韩非不过是一等闲人罢了，再大不了，就有些家财罢了。
不远处，被雪封住的村口，有一人破雪而进，急忙跑向张良。
“公子。”来人喘了口大气，“小人听闻，那始皇欲东游。”
“东游？”
这般天象，居然还有兴致东游？
张良心中无名的怒火被点燃，想起了那韩国破灭之时，万人哭鸣。
盖是小弟新丧，张良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刺杀始皇。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张良心里滋长，久久不能释怀。
那韩灭之前，父亲仁爱，小弟顽皮，自己偶读简书，戏逗小儿，无家国之忧。
哈哈，秦贼，家国之仇啊！
刹间，张良青筋暴起，面露凶色，抹去眼中的泪水，视线清明起来。
看那雪封万里，天下大荒，岂不是秦暴君用兵过甚，天将罪之？
这一刻，张良似乎什么都明了了。
“伏季子，可知天下有何侠士？”
被称作伏季子的人身子一颤，见着张良那仇恨的眼睛，低叹一口气。
“小人知方圆百里之外，有力士，手可举百斤，只是此人贪财，恐怕······”
“无事。”
贪财，莫不过散尽家财罢了。
“还有，可知会项伯，告知其兄，共举大事。”
项伯者，即项梁的小弟，项籍的叔父，因杀人而逃亡，遂被张良收留。
“小人这便去。”
伏季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其实罢，这也怪不得张良啊，此时的张良，不过二十开头啊。
国恨家仇，若是这么容易忘却，也不会有这么多反秦之人了。
始皇帝六年，大雪覆城，天下大荒，为止六国遗民暴乱，始皇东游，立碑石，以颂秦德。—野史《始皇东游记》（后世不见其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