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东门,黑旗蔽空,直指天穹。
道旁,满头白雪的黔首低着头,看着那轮子碾过,不敢喘出一口大气。
偶有小孩好奇,想要投头去望,却被家中大人死死摁住脑袋往下压,刚想哭闹却被一个大手捂住,只发出些闷声。
马车旁,一队黑甲拥立而过,领头的,便是一位白甲,正零落着纵马而行,因带着面甲,看不清其面貌。
马车内,嬴政抓了抓马车窗边的帘布,思索了一番,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天下大荒未治,北方有匈奴来袭,南方有百越作乱。
这般世道,没人看得清。
宦官紧跟着马车,只听地行路声,便拉着嗓子,尖声道:“始皇万岁,大秦福安。”
只是,满地寂静。
宦官走出列阵,不满地扫视众人,叫嚣着“刁民。”
领头的白甲看着,默不作声,将粮袋取出,抛之道外。
黑甲军见着,愣了愣,也将干粮取出一般抛开。
众人哄闹起来,兴高采烈地叫着:“始皇万岁,大秦福安。”
只是这一句,在嬴政耳里,如一根火辣辣的刺扎入耳房。
宦官见着,屁颠颠地跑回马车房,笑着委婉邀功。
嬴政只是缓缓掀起帘布,露出一脚,冷冷道:“闭嘴!”
说罢,便将帘布放开,闭眼休息。
道外,叫喊声,跪谢声响亮,让着一片寂静的城外,多了一阵喧嚣。
只是那人群中,有人不为所动,而是趁着这番骚乱,抬头向那马车看去。
大丈夫当如是。
那中年人将怀里的手掌握紧,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去的马车,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突然,一片飘零的雪花,从天边盘旋落在那中年人的眼眶。
冰凉的感觉让那中年人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只是一睁开眼,那马车已远去,不见踪影。
身后,一少年望着马车逝去的方向,小声嘀咕着。
彼可取而代之。
······
积雪遮蔽树丛。
驰道远处,秦军旗昂然而立。
“先生,那暴君快要来了。”
张良眺望着那驶来的马车,见着马车旁肃然的黑甲阵队,心中有些慌乱。
东巡,用的此军?
军阵缓缓走近,张良屏住呼吸,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波澜。
快,再快点。
张良睁大眼睛看着。
“便是这时,放!”
“敌袭!”
望着这袭来的铁锤,李九挥着长矛一挺,“砰”的一声,铁锤斜落马车侧,将马车翻转起来。
“照顾陛下!警戒。”
马车内,嬴政只觉身子一晃,整个身子转了过来。
“陛下。”
宦官小心翼翼地将嬴政接引出来。
“怎么回事?”
嬴政扶着额头,愤怒地看着四周。
“陛下,有刺客。”
李九指了指马车侧的铁锤,再指了指一旁的丛林间。
“陛下,将军,只寻得这个东西。”
说着,那黑甲将木牌递过。
见着嬴政没有动静,李九只好自己伸手去取。
“韩人,张良?”
那木牌名为“验”,统一后的第二年,始皇将户籍推举天下,以实人口,田赋。
那木牌便赫然写着:“颍川郡,新郑县,张良,家中长子,黔首,无军功。”
李九将木牌递过给嬴政,嬴政看罢黑着脸塞给那宦官。
“传朕令,通缉此人,赏军功两等!”
······
一月,春风吹大地,雪未曾停。
入山的小道早被积雪覆盖住了,黑甲们冒着风雪扫开道路。
没人问这意义何在,因为,这是命令。
嬴政伸出手,将雪揉在掌心,冰凉彻痛。
那么天下之民,暴露于这么的雪天之下,如何呢?
“先生信鬼神么?”
看着一旁对着泰山的积雪发愣,嬴政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啊?”
李九转过头,看着满头白雪的嬴政,倏然笑出声来。
“陛下如今可是天下的王,还这么冒失。”
当李九的手放在嬴政的头上时,手突然便愣住了,迅速地将手伸回来。
君臣有别啊!
李九看了看嬴政,这人却是没有半点王者该有的气势,满头的白雪,被人触犯了,还笑着。
该不会气傻了吧。
嬴政却是没想什么,早已身入骨髓的戒备此时都放下了,笑的纯粹。
曾经,他也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只是什么时候变了?该是登基做秦王时吧。
他尊敬的仲父,竟与自己的母亲私通,他敬爱的母亲,竟勾结外人,以图谋自己。
这些的这些,嬴政开始慢慢地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宫里人开始传闻,秦王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臣子待他只为君,便是先生,也开始忌惮那流言,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毕竟,君臣有别啊,便是王师,那又如何?
只是这一刻,那先生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个雪天下,自己被李先生罚站时为自己揉去头上积雪的先生。
“先生,多谢。”
这些年来,可劳烦先生苦久了。
听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李九深吸一口气,没里头地自言自语了句:“该不会真冻傻了吧。”
“先生!!”
嬴政黑着脸走开了,正碰上寻来的儒生博士。
“陛下,山道已开,可祭天神了。”
“知晓了,启程吧!”
“还有,陛下,这是祭拜天礼,还有,这是文,还有还有······”
“退下!”
嬴政黑着脸呵斥道。
看不见人不高兴着么?这么没眼色。
只是,这是个在儒生心里恢复礼制的好机会,没人愿放弃的。
儒生博士深吸一口气,去他的气节。
“陛下,臣以为······”
“寡人说了,退下!这告文由寡人来!”
······
泰山之巅,嬴政持太阿剑而立。
“世道崩乱,周王失德,以有数百年矣,朕为秦王,感天下之民,故替周而立······”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说罢,挥剑长空,以告天下。
见得那天边白茫一片,倏然闪过一道光亮,刹然而逝。
“滴答滴答。”
天边,雨点如线。
“雪停了?”
嬴政淋着那雨,不可置信地笑着。
远边的一众人看着,黑甲抓着戈矛的手颤抖着,眼里似乎有什么喷涌而出,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这算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