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大雨。
淅淅淋淋的雨点打在树杈上,淋落了不少叶片。
“吱呀!”
行宫的各处木门被轻轻打开,沐浴雨中的光线缓缓打了进来,刺的嬴政的眼睛发疼。
“李先生,把门关上吧。”
嬴政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还是开着吧,陛下也要透透气吧。”
李斯低了低头,默不作声地走到床榻旁,将嬴政身上的被褥理好。
闻着带有雨泥气息的空气,嬴政贪婪地大大嗅了几口,将身上的被褥拿去,坐在床榻上。
“李先生,扶苏还没来么?”
已经过去数天了,莫不是上郡又出了什么事?
“暂未有扶苏公子来讯。”
李斯苦笑了一下,皱了皱本就不好看的老脸。
李斯也已老了,默默地站在一旁,在早雨的衬声下,脸上带着几分垂暮之色。
“陛下,蒙毅回来了。”
“哦,带着那徐福回来了?”
“没有,只是鬼将军,回来了。”
······
“先生?”
嬴政向前虚抓了一下,险些摔倒,被眼快的蒙毅一把扶住。
“陛下。”
李九向着嬴政方向,轻轻一拜。
一时间,沉默无声。
良久,李斯扯着蒙毅走出一步,躬身一拜。
“陛下,那么我们便出去等候吧。”
“慢。”
嬴政叫住李斯。
“带上这文书,去寻赵高。”
因为赵高代掌皇帝符玺,若是无那皇帝符玺印刻,这道文书也没了作用。
“诺。”
李斯捧着文书,扯着蒙毅退出寝宫,顺带着将木门紧紧关上。
“陛下的病,如何?”
李九慢慢走近,看着那微微弯曲着身子的人,那个大秦的主人。
嬴政直直地看着李九的黑发,良久,才笑着道:“朕上次问先生,先生还未答我哩。”
“先生可信鬼神?”
那泰山之上,只是没得法子想信一下鬼神的嬴政这么问过,李九没有回答。
“诶。”李九叹了口气,“陛下之信鬼神,所为何事?”
如今大秦四海升平,境内绝无战事,信鬼神,求的何物呢?
“所为长生!”
嬴政轻声说道。
“先生可知长生之术?”
嬴政强忍着咳嗽,颤着身子,直直地看向李九背后的黑发,一如年少。
世人皆想长生。
崭新的世道才刚刚开始,嬴政舍不得离开,他要好好看多几眼,这个他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世道。
李九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
“回陛下,臣不知长生!”
嬴政终是强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忙用衣袖遮住咳出来的血。
“纵为天下之君,朕也寻不来这长生之术,实乃天命啊!”
天命,不可违!
嬴政释然一笑,抬头看向屋顶,恨恨道:“朕憎这天!”
恍惚间,嬴政似乎看到那翩翩白裙,山间流水,日月川河。
“扶苏可为二世,只是历的事不多,心智不善,难为政事,阿政求先生,多多看着点。”
说罢,嬴政将眼睛闭上,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李九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
“诺!”
咳嗽声断断续续,突然嬴政猛睁开眼,红着眼睛。
“阿政,谢过先生!”
而后,那黑服袖口无力甩下,袖口里那苍白的手重重砸在床榻上。
门内,再无咳嗽声。
门外,雨点看着更大了,将树上的花打落,悠悠地点缀在廊道上。
在廊道守侯的人急匆匆跑过,不知是哪个家伙,莽撞地踩了花儿一脚,使的娇艳的花儿萎败起来。
夏花璀璨,转瞬即逝。
······
夜里。
胡亥的寝宫通明着。
胡亥一身丧服,红肿着眼睛,失魂落魄。
嬴政之死,在胡亥心中,当如天崩!
“还请小公子节哀。”
赵高还是一身黑袍,只是往日不太合身的,今日突然便换作了一袭合身的黑袍。
“汝有何事!”
一天天穿得鬼似的,大晚上还要来打扰人,看不见孤正烦闷着么?
“请小公子赏看一眼,此乃始皇遗令。”
说着,赵高便把早间李斯拿过来的王书放于桌案上。
王书上只有寥寥数字。
“朕逝后,立公子扶苏为秦二世,当如朕!”
“为何?!”
胡亥将王书一掷,失魂般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为何父皇的遗书没有提到孤?那扶苏凭何获得父皇如此器重?便是那周制么,所谓嫡长子?
“啊!”
胡亥猛地起身,向着那道文书狠狠踩去,一脚接着一脚。
赵高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待胡亥发泄完了,赵高才缓缓走了过来。
“小公子,欲为二世邪?”
赵高抬起头,看着胡亥,静静地候着。
他不急,因为他知道,胡亥早有意动了。
······
第二日清早,胡亥早早地提了一壶酒去寻李九。
见着蒙毅和李九相对而坐,笑着行了一礼,可把蒙毅给吓坏了。
对着李九狐疑的目光,胡亥将手中的酒放在石桌上,柔声道。
“孤听闻父皇最器重的便是将军,于是孤便不请自来,以这酒来谢罪,还请将军原谅孤的不礼过失。”
蒙毅显然没有缓过来,毕竟眼前这人,和自己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公子不太相像。
难道真有人一夜间成长?
蒙毅笑了笑,看着胡亥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这么,陛下也走的安心了吧!
李九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人,指了指自己。
“给我的?”
“请将军大谅!”
胡亥双手捧着酒壶,敬意满满。
“那我便收下了。”
李九笑了笑,只是碍着那凶恶的面甲,也就没那么和善了。
胡亥见着那白甲先是满了一杯,对着始皇灵柩方向轻轻一斜,接着和蒙毅各取一杯,饮尽。
没有再说什么,胡亥嘴角上扬,慢慢转身离开。
······
东海面上,停着一艘大木船,一个黑袍人抱着黄毛犬晒着日光。
“小家伙,今天吃的不多啊!”
挑逗了下怀里的黄毛犬,那人慢慢转身,看向后方,那是咸阳的方向。
帝星陨落,灾星升起,这世道又要乱上一番了。
“只是这与我何干?”
那人狂笑着。
他可是要出东海,去寻那传闻中的仙山。
只是不知为何,他那本来为了对付鲛鱼而炼制的五毒散少了一份。
罢了,也许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给不小心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