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月中,雨季便来了。
停不住的雨点乱哄哄地从天边打落着,绝了声息。
“这怎么遭?”
两个军官喝着酒,看着破屋外的雨线。
他们是负责押送民夫去渔阳戍守,只是这雨太大,延期了良久。
“怕甚,不过责罚一番,只是······”军官看了不远处淋着雨的那群农夫,笑着,“那些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二世律法,失期当斩。
突然,那人群中躁动起来。
“莫压着我,我只是去寻些叶子挡雨!”
那壮汉推了推压着他的秦卒,一脸凶意。
“干什么!”
那军官听着吵声,放下酒壶便大步走了过来。
“回大人,这厮想逃跑,被我抓回来不服气,还想闹事!”
秦卒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向那军官行了一礼,解释道。
“什么逃跑,我只不过去寻些挡雨的叶子罢了,是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来着。”
这么大的雨,你们在屋檐下挡雨,我们却要淋在雨中,还不得有些怨言。
“叶子呢?”
军官看着那壮汉空空无物的手,皱了皱眉头。
“丢了!”
瞧着壮汉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军官怒了,向身旁的秦卒喝道:“给我叉着!”
待秦卒叉着那壮汉,军官随意捡起一条树枝,向壮汉抽去。
“便是你这些贱民,惹得我们没些日子好过!”
那壮汉也不惧,吐了口血水到那军官的脸上。
“我们这些楚人,不是被征夫打仗,就是去服徭役,陈郡这么大的粮荒,咸阳有何反应?!”
“你当过我们是人么?秦贼!”
见着那壮汉身后的民夫表情有些不对劲,那军官颤了颤手,挥着树枝,狠狠一抽那壮汉。
“闭嘴!”
“秦贼!哈哈,来,抽死爷!”
壮汉狂笑着,已不惧生死一般。
“贱民!”
军官将树枝一丢,取出佩剑,用力向那壮汉走去。
那壮汉也闭起了眼,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当秦剑悬挂在那壮汉上空死,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秦剑。
陈涉不顾直流着血的手,将秦剑夺过,在那军官恐惧的眼色中,挥着秦剑向那军官刺去。
“兄弟们,秦贼欺我们已久,我等这帮人,便已失期,按秦国律令当斩,莫不若起事,反了这秦!”
陈涉抓着沾满鲜血的剑,指着上空,那磅礴大雨顺着剑尖流下,没入陈涉手掌的剑痕。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所有人已不再思索什么秦国黑甲,直直地睁着圆怒的眼睛,看着那秦卒。
我们楚人生来就当为这秦人修陵墓,守边境么?难道我们生来便如此低贱么?
“秦贼,还我大楚!”
想我悠悠大楚,方圆千里,人灵物慧,岂惧你秦人?
大雨中,楚人们抓着地上的破树枝,朝着那一身精甲的秦卒,奋不顾身地杀去!
······
雨终是停了。
陈涉将那秦旗踩在脚下,看着树墩下看向自己的楚人。
一旁是横七竖八歪躺着的尸首,血腥味充沛着这片林子,只是无人理会。
“今我陈胜为将军!”
说着,将先前那壮汉的抬高。
“吴广为都尉,于此起事,复我大楚!”
说罢,楚人们高举着树枝,与陈胜看向那天边。
“大楚兴,陈胜王!”
秦二世元年,陈郡大荒,楚人有怨。
七月,陈胜吴广起事,声势浩大的让人吃惊,短短半月,大半个陈郡便被攻占了。
于此,韩,魏,赵,燕,齐皆以复国为名作乱起事,一时间似乎天下皆反秦,乱世又起。
······
陈县。
郡丞按着女墙,看着远方声势浩大的起义军。
“郡守还没回来么?”
早在月前起之前,陈郡粮荒,偶有作乱起,陈郡郡守便赶赴咸阳,以求黑甲镇压以及求粮。
只是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消息。
“回郡丞大人,未有郡守大人消息。”
城防守将小声地说着,缓缓将视线放在城前那军旗上大大的陈字,身子颤了一下。
“大···大人,不如我们弃城而逃吧。”
毕竟,前些县的县令便是如此做的,不然,陈郡也不会败的如此之快。
“弃城而逃?”郡丞喃喃着,“我乃陈郡郡丞,若我逃了,这陈郡如何?”
那些人可以逃,但是我作为陈郡郡丞,若是逃了,陈郡就真的没了。
“可,大人若是不逃······”
后面的话,城防守将没有说下去。
“不过一死耳!”
郡丞释然地笑了一下,望着城头飘扬的秦旗,再看了看乌黑的天边,叹了一口气。
若是那人,他整个村子早在饥饿中死去了。
一饭之恩,当以死相报。
郡丞回忆起脑海中已不太清晰的白甲模样,只记得那有些吓人的面甲,苦笑了一声。
“只是,还是守不住啊!”
城防守将没听清郡丞说了什么,只是见着那起义军越行越近,约莫看着,再有几十步便要压城了。
“大人,再不走便就来不及了!”
城防守将急忙道。
谁知那郡丞只是摸了摸那秦旗,笑了笑。
“你告诉兄弟们,若是想逃,便逃吧,我不会怪罪的。”
“那大人你呢?”
“我啊?!”郡丞悠悠道,“但当死战!”
城防守将看了眼郡丞,低叹一口气,下了城墙。
······
夜幕降临,起义军才将陈县攻下。
陈县守军五千,面临起义军数万人压城,竟无一人逃走,皆战死。
这一战,起义军起事以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大损,折损万人有余,起义军军中忽有惶惶之意。
越过燃着的木柱,陈胜远远便看着竖着的秦黑旗,还有那抓着秦旗的曾有一面之缘的郡丞。
看着那抓着秦旗躺下的郡丞,陈胜愣愣地看着,半晌,缓缓蹲下,将郡丞抓着秦旗的手扒开。
但纵使陈胜如何,那抓着秦旗的手愣是没放开,宛如黏住了一般。
试过几遍后,陈胜也就放弃了,坐在地上看着夜空皎洁的月光,无言。
便是这么个陈县都如此难攻,那么这秦国,如何颠覆?
夜幕无语,唯有虫子扰乱夜空的宁静。